絲柯克關于偷襲的話語像極了詭辯，但熒覺得有道理，于是第三場訓練就開始了。
這是最後的訓練，熒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試圖在戰斗中控制情感。
其實說是情感並不完全準確，確切的說，是控制思緒與注意力。
在戰斗中集中注意力，控制思緒，這似乎是一句廢話，畢竟生死搏殺，不集中注意力就是在找死。
但人集中注意力的時間是有限的，一旦超出了這個時間點，注意力就會開始發散，思緒也就紛飛了起來。
就好像現在的熒。
持續了許久的訓練過後，熒的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專注于戰斗。
她維持這個狀態很久，也意識到想要持久地保持這個狀態有多麼的困難。
她忍不住回頭看向絲柯克，想起了甦爾特洛奇的話“你的內心仍有太多的迷茫，所以接下來，我對你的訓練會更加嚴酷。
直至你能夠圈禁無謂的情感，殺死脆弱的自我，完全成為那具身體的主人。”
她仿佛看到了絲柯克背後那道若隱若現的高大身影，那是壓在絲柯克心頭的一座山，名為甦爾特洛奇的，幾乎無法戰勝的男人。
“絲柯克也經歷過這樣的訓練嗎？到底是多麼嚴酷的訓練，才能讓一個人強大到完全掌握自身的情感，做到純粹的理性？”熒開始感到了困惑與好奇。
她還沒有意識到，在她產生了這個念頭的時候，注意力就已經無法集中了，她的極限也就到了。
下意識避過一次攻擊之後，熒听到了絲柯克的話“停，到此為止，從你的眼神就能看出，你心里已經有了雜念。
這也正常，人類很難長時間專注于同一件事，總會到達極限。保持冷靜看似簡單，其實比揮劍與使用元素力更累。”
熒在听到絲柯克的話之後才意識到，原來自己已經到達極限了，她以劍拄地，感受著自身目前的狀態。
疼痛，疲憊，艱澀，疑惑…各種各樣的情緒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一股腦的涌上心頭，讓她的大腦出現遲鈍，人也不自覺開始犯困。
到了現在的狀態，繼續訓練下去也不會有任何收獲了，絲柯克看著勉力支撐自己的熒，讓她回去休息。
松弛有度，一張一弛，這才是最好的節奏。
一股腦的死練是沒有任何好處的，這一點，絲柯克比誰都清楚。
因為淋過雨，她想要為他人撐起一把傘。
“突破自身的極限，這對你來說就是成功。你可以感到自豪和喜悅，並且在這種情緒中睡個好覺。”安撫的話語說出口，絲柯克的表情也稍顯柔和。
熒微微點頭，這種感覺，她從未有過，她不是沒有經歷過訓練，只是這樣的訓練對她來說還是頭一遭。
與絲柯克的訓練方式相比，薩菲爾對她進行的訓練與教導其實要簡單粗暴許多。
薩菲爾不會有太多的言語提示，最經常做的就是給她一個守護祝福，然後把她丟進怪物群。
有了守護祝福，熒不會受傷，但疼痛還是難免的，因為痛，就會長記性，就會開始思考如何避免疼痛，熒的實戰能力就是在這樣的一次次痛楚之中磨礪起來的。
沒有章法，沒有套路，全是臨場反應。
看著熒疲憊不堪的背影，絲柯克陷入了沉思。
她能感覺到熒的潛力，也看得出來她的劍術有著蛻變的跡象，卻看不出來到底是個什麼路數，她懷疑，薩菲爾是打算教導熒一些劍術的。
只是那個人自己都不用劍，能教導出來怎樣的劍術呢？很好奇，她決定再觀望觀望。
躺倒在鋪好的席子上，熒很快就沉沉睡去，她太累了，精神極度疲憊，這讓她沒有了胡思亂想的精力，幾乎是眨眼間就睡了過去。
意識再度回歸的時候，熒發現自己又一次來到了絲柯克的內心世界。
依舊是一片荒蕪，由霧氣籠罩的陌生世界。
對此，熒早已習以為常，只是這一次，那個總會出現在她眼前的小家伙並未出現，四處張望了一下，依舊沒有發現那熟悉的身影。
反正也不知道離去的方法，她決定，先四處逛逛。
“真不愧是絲柯克師姐，居然能斬殺那麼可怕的巨人！”
“我听說師姐因此受了重傷，真的嗎？”
“當然了，她的傷勢剛剛好轉，就立刻重新開始練劍了。
據說，師父當年也曾失去一只胳膊和一條腿，卻還是頑強地爬出了低谷，絲柯克師姐真是越來越像師父了。”
耳邊傳來低語，那是不知名者的交談。
熒微微垂眸，心中想著的，是甦爾特洛奇原來還有其他徒弟嗎？
“真好啊，我什麼時候才能像師父和絲柯克師姐一樣呢？永遠那麼鎮定，永遠那麼堅強…”
語氣帶著憧憬，還有稚氣未脫的天真。
熒微微勾了勾嘴角，像他們嗎？
那可不是好事。
“淪為作戰的兵器對于戰斗本身而言確實是極大的提升，但對人來說，卻是極端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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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是為了以後不必戰爭，戰斗也是為了以後不必戰斗，永遠要記住作戰的意義。”
“切不可為了實力的提升而泯滅人性，不要忘記，在達成目的的時候，你首先是一個‘人’。”
“人和機器最大的不同是人有情感，有思想，這是人最大的可貴之處。”
薩菲爾曾經的話語還歷歷在目，熒的心中逐漸產生了一絲明悟。
變強的途徑有很多，薩菲爾選擇的是激發野性與獸性的方式，即便是對熒的教導也同樣如此，她沒有過多干預，更多的是冷眼旁觀，對劍的使用，對作戰本身的領悟。
她從沒有強調過熒要對內心對情感進行束縛，因為她從未覺得這是一種累贅。
“你可以偷懶，可以劃水摸魚，甚至可以潦草度日，這些都是你選擇的生活，我不會讓你按照我的想法去過活。”
“無論未來會發生什麼，我都能保住你，這是我的自信。即便天災降臨，即便黑潮將你我淹沒，我也會緊緊抱著你，在我形神俱滅之前，你不會有事。”
“因為，這一世，你是我的熒。”
失敗總是貫穿人生始終，這個世界上沒有永遠不敗的人，薩菲爾從未想過要熒多麼強大多麼厲害，她自始至終只是想要她好好地度過這一場旅行。
這是一種不會說出口的偏愛。
熒繼續向前走去，漸漸的，她的眼前出現了不一樣的畫面。
她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另一個人，一個舉著已經斷裂的鋒刃，卻依舊不肯停下揮刀動作的人。
听到自己發出的喘息聲，熒意識到，她將自己代入了絲柯克。
身體早已透支，喉嚨里傳出了粗重的喘息聲，肺如同老舊的風箱，每一次的呼吸都帶起了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伴隨著疼痛一起傳出的，是呼吸經過呼吸道的阻隔，發出的類似于林間山風的尖嘯聲。
停下吧絲柯克，你已經到達極限了，停下吧，不要再堅持下去了。
“不夠！你做的還不夠好，還遠遠配不上強者之名。”
夠了！不要再逼她了，你們沒看到她有多麼痛苦嗎？
“絲柯克，你有成為一個勇敢樂觀的人嗎？”
那是母親的聲音吧，真溫柔啊，絲柯克一定擁有一個快樂美好的童年。
“想想我們吧，多少人葬身在那場大火當中，只有你一個人活了下來。”
活下去不是她的錯，她難道不是一個受害者嗎？
“不要將目光從劍上挪開，你還沒有資格休息！”
熒覺得自己的大腦都快要炸了，絲柯克…她每天，都是在如此逼迫之中度過的嗎？
身為一個已毀滅文明的幸存者，她做錯了什麼？那時候的她，難道不只是一個孩子嗎？
熒又驚又氣，覺得簡直不可理喻，她想發泄想吵架，卻也明白一切都是徒勞。
亡者從未逼迫過生者，這一切的一切，不過是生者心中的一道坎，是她至今都未能邁過去的一道坎。
痛苦與悔恨以及自責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她，督促她前進，迫使她竭盡全力。
可她似乎忘了，她明明也有去追求自己想要生活的權利。
這些聲音，並不是某個具體的人，它們是枷鎖，化作了一道道鎖鏈，將絲柯克牢牢綁縛，禁錮著她的靈魂，也禁錮著她的心。
“我有好多好多問題，想坐著飛船去宇宙中探險，去听星星的回答！等我長大了，一定可以…”
你長大了，也經歷了很多，大概算得上的探險吧，你…卻不快樂。
“這一次過後，你必須要再次和過去的自己道別，變得更加強大。”
……
“跑起來，絲柯克，在死亡到來之前，你都要不停地跑下去——”
……
熒下意識往前跑去，千言萬語在她的腦海中匯聚起來，如理不清的線團，找不到出路，也找不到終點。
熒用力呼吸著，一轉眼，周圍已是一片火海。
她再次轉過頭，身軀的操控權又回到了自己的手里“結束了。”
宛如噩夢的體驗結束了，熒的大腦一片清明。
剛才想不通的事現在變得清晰無比，無論多麼繁雜的念頭，無論多麼尖銳的詞藻，匯聚在她的心頭，最終都化作了一句話“這條路，並不正確。”
繼續前進，這一次，見到的是熟悉的木制桌椅以及那華美的茶具。
一張桌子，三把椅子，一個茶壺，三個茶杯。
“魔女的茶會。”熒立刻認出了茶具的主人，“艾莉絲？”
“嗯…怎麼辦好呢？首先，我要給你想一個新的身份。”艾莉絲的聲音帶著苦惱，似乎非常糾結。
想了一會兒，她接著道“既然不能自稱天外之人，那麼‘來自地底’這個說法怎麼樣？”
“不怎麼樣。地底那邊是坎瑞亞。”一個熟悉的聲音回答了她的話。
熒听到這個聲音差點叫出聲“薩菲爾？不對，這語氣不太像…是甦嗎？她當年也在？”
對于甦的反駁，艾莉絲不以為意“坎瑞亞不是是有箴言嗎？我們走向宇宙，或者下到深淵。並沒有差別，因為都是未知的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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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來了這顆星球，我會遵守它的規則。”絲柯克沒有意見，只是淡淡開口。
絲柯克的回答讓艾莉絲非常滿意“很高興你能這麼想，為我省去了很多麻煩，作為回報，讓我給你一個忠告吧，e，雖然你未必想听。
比起力量的提升，偶爾也多關注一下自己比較好。”
“…”絲柯克沉默以對。
甦開口了“無視不能解決問題，她一直都在，或許你覺得，無論你看著她亦或者無視她，她都在，且會一直在。
但，如果一直這樣下去，你會漸漸的，再也找不到她，也听不到她的聲音。
或許，現在的你覺得，那是一件好事…
但…相信我，你不會願意看到那一天的到來的。”
絲柯克依舊沒有回答，似乎是知道勸說也沒什麼用了，艾莉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放下“過去的痛苦，不該成為如今的枷鎖。”
“強大從不該是人生的首要目的，生活才是。”甦站起身，將椅子歸位，“當然，現在說這些，你不可能听得進去，畢竟你跟著那個變態時間已經太久，不過沒關系，你總會想通的。
未來，你還會遇到很多困難，不解與疑惑，也會遇到另一個我。
雖然對她的實力究竟如何我無法做出保證，但…如果想要幫助，就去找她吧，她或許不擅長教導一個人，但我相信，她會告訴你，你缺少的是什麼。”
最後的一段記憶也結束了，一切又復歸平靜。
熒垂眸，微微攥拳，一柄無鋒劍出現在了她的手中。
這是她醒來後就一直陪伴著她的那把劍，即便過去這麼久，她依舊細心保存著。
“爭斗，是為了以後不必進行無謂的爭斗。
強大，是為了震懾宵小，避免自己難以應付突發的狀況。
但變強應該是手段而不是目的，強是沒有止境的，天下第一又如何？天上不是還有神仙嗎？
你不可能無敵，變強也不該是某個人的宿命。
只憑心中一念，斬出一劍，斷絕思緒萬千…
願荒川河畔三千水，渡我劍下一縷魂。
願污泥掩埋紛爭事，枯骨生出…曼陀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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