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漸西斜,黃昏已至。
沒有讓幾人等待太久,一群人浩浩蕩蕩朝著這片廢墟走來。
為首之人沒有出乎她們的預料,正是沙普洛。
薩菲爾這時候已經挑了個較高的位置坐下,看著那群明顯不太情願的人。
她注意到,在這群人走過來的一瞬間,西斜日光的照射下,由于一片碎岩的遮擋而形成的陰影下,一個小小的身影突然浮現。
“薇薇姐…”薩菲爾一眼就認出了那粉發白裙的小姑娘,她胸口的那朵柔燈鈴微微晃動著,一如往常。
“父親,師父,我們把人帶來了。”沙普洛半跪在地,復命。
林尼皺眉看著沙普洛,臉色蒼白,他早該想到的,沙普洛的回歸根本不是偶然,他從一開始就是薩菲爾派過來處置他們的,只是現在知道的太晚了,已經徹底沒有反抗的機會了。
福爾茨四處看了看,眼中帶著激動的神情︰“要處刑了嗎?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處刑呢。”
這孩子從小缺乏同理心,面對可能會失去兄弟姐妹的場面,依舊好奇大過其他情緒。
派蒙看到臉色蒼白的林尼,不由地有些緊張地呼喚︰“林尼!”
熒也看到了陰影之下的克雷薇,臉色復雜。
“抱歉。我听說了,你們幫忙爭取了不少時間。但我們還是失敗了,並沒有找到幫她實現願望的方法。”林尼垂頭喪氣,為自己的失敗自責不已。
這個時候,克雷薇在陰影中往前走了兩步,目光灼灼盯著站立在原地的阿蕾奇諾︰“啊…你是…佩佩?”
她的聲音準確無誤傳到了所有人的耳中,除了原本就在場的幾人,其余人一同露出了驚恐和不可思議的神情。
熒垂眸不語,她知道這一場會面意味著什麼。
薩菲爾更是直接捏碎了右手撐著的石塊,但她很快就調整了過來,恢復了淡淡的表情。
“嗯,好久不見了,克雷薇。”阿蕾奇諾看著熟悉的身影,回了這麼一句已經在心中預演過千百次的話語。
這一次,她終于可以和對方,徹底進行一個告別了。
“佩佩!”克雷薇並不知道即將要面對的是什麼,十分開心。
但阿蕾奇諾卻打斷了她敘舊的想法,于唇邊豎起右手食指︰“噓…站在那別動,敘舊之前,我要先清算你們的罪業。”
說罷,她抬腳朝著林尼一行人走去,薩菲爾翹著腿,以左手撐著腦袋看著這一幕。
管教孩子,還真是好久沒有經歷過了。
隨著阿蕾奇諾的走近,林尼立刻站出來擋在了所有人的前面,企圖解釋︰“父親,關于這件事…”
“讓開。”阿蕾奇諾根本沒有听他解釋的打算,直接冷聲呵斥。
“父親…”面對這樣的阿蕾奇諾,即便是林尼也失去了繼續說話的勇氣,他將求助的目光投向薩菲爾。
薩菲爾卻緩緩別過頭去,沒有回應他的期許。
“你們藏匿了對家存在威脅的人,理應受到懲罰。”阿蕾奇諾在眾人面前站定,“但綜合來看,你們的過錯並不是最嚴重的,對你們的懲罰可以放緩,在那之前,要先清算所有背叛家的人。”
薩菲爾朝沙普洛招了招手,看到這一訊息的沙普洛立刻三步並作兩步,跑到薩菲爾面前,將一份簡報遞到了她的手中。
“背叛家的人…是說我們嗎?”菲約爾感覺心都快從胸腔中跳出來了,她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南特伊也連連求饒︰“父親…听我解釋,我們並沒有…”見阿蕾奇諾完全沒有放過他們的打算,他又看向薩菲爾,“姐姐…”
薩菲爾卻完全沒有理會他,而是拿著手中的簡報念了起來︰“第三次夜談,參與人…菲約爾、南特伊、索托、塔迪耶…
南特伊在會談中明確表示︰要是當初收留我們的不是父親就好了…
索托對此言論表示支持並附和︰誰不想像個普通人一樣活著呢,現在的生活我真的受夠了…
另附菲約爾之言論…這是幾條?”
薩菲爾一條一條看下去,神色變得玩味了起來︰“什麼叫那幫瘋子簡直不可理喻,大瘋子帶著小瘋子…手底下一群瘋子…唔…”
她抬起頭看向打扮時髦的少女,點了點頭︰“非常中肯的評價。”
“沒有…我沒有!”菲約爾感覺自己的生命已經可以開始倒計時了,她開始慌忙甩鍋,“這是誣陷!是誣陷!”
她這個反應,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基本算是不打自招,薩菲爾擺了擺手道︰“別急,我還沒看完呢。
你們幾位,在那之後開始討論克雷薇提出的種種問題,而且還以此作為質疑你們父親的武器?
菲約爾,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們現在翅膀硬了,認為自己脫離了壁爐之家可以過得更好,所以直接忘了在小的時候是誰把你們從死亡線撈回來,又是誰在你們孤苦無依的時候,給了你們一口飯食。
你們的父親數年如一日的付出,到了你們嘴里,就成了…一個瘋子?
對了,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啊?
菲約爾曾說…如果不是腦筋有問題,誰會到處撿小孩玩?還把那些明顯不正常的人和我們放在一起…
這個結尾也很有趣︰‘我們是被關在籠子里的鳥,唯一的辦法就是打破牢籠’…
你要上天?”
“我…我…”菲約爾已經徹底傻掉了,她記得在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薩菲爾和沙普洛都沒有回來,也就是說,這些話是被有心之人听過去了,然後寫在了這個簡報上。
在極度慌亂之下,她把矛頭指向了福爾茨︰“你…是不是你!這些話,是不是你寫上去的?
我們當初沒有避諱著你,所以你把這些話全部一五一十地寫了出來,然後打報告,你恨不得我趕緊消失對吧?我哪里得罪你了?”
沖著福爾茨抱怨過後,她又看向了沙普洛︰“還有你沙普洛,當初姐姐回來之前,你受了那麼重的傷,是誰守在病床前幫你包扎的?是我!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說啊!”
沙普洛轉過身,用冷淡到幾乎無情的眼神看著菲約爾,只是一個眼神,菲約爾的話就噎在了喉嚨口,說不出來了。
福爾茨長嘆一口氣︰“菲約爾姐姐,你誤會了,不管是沙普洛哥哥還是我,我們都不希望看到家人死去。”
“你騙人!那你們為什麼還要這麼做?為什麼要把我們逼上絕路?”菲約爾已經徹底暴走了,反正也是死路一條,不如問清楚,死的明白一點。
沙普洛深吸一口氣,突然厲聲呵斥起來︰“夠了菲約爾!我們為什麼這麼做你心里不明白嗎?我們這是在救你啊!
不要執迷不悟越陷越深了!沒有壁爐之家我們早就死了,既然依靠著壁爐之家活下來了,我們就得履行相應的義務。
說那些怪話,發那些牢騷對你有什麼好處?對其他人有什麼好處?
戰爭時期,擾亂軍心者斬,你這樣做與那亂軍心的人有什麼區別?這根本無異于背叛。
壁爐之家是情報組織,一次背叛,我們將要付出的是幾十上百人的性命,我們輸不起!類似的事情發生的難道還少嗎?菲約爾,你想成為下一個嗎?”
沙普洛的話說完,所有“壞孩子”都低下了頭顱。
“所以,壁爐之家不能允許任何形式的背叛。搬到白淞鎮以來,你們密謀了整整七次,許多商討都明顯過線。”福爾茨人小鬼大,語氣沉重地說著。
菲約爾滿臉不可思議地看著福爾茨︰“你們…監視我們多久了…不,搬到白淞鎮本身就是為了方便我們互相聯絡,對嗎?你們早就計劃好了…”
沙普洛眼眶微紅,正準備說話,薩菲爾突然縱身一躍,按住了他的肩膀︰“可以了。”
沙普洛深深低下頭,退後了一步。
看著惶恐的人們,薩菲爾長舒一口氣,挨個說出了他們的名字︰“菲約爾,南特伊…你們,徹底傷了父親的心呢。”
听到這句話,阿蕾奇諾耳朵動了動,腹誹著︰這還是這家伙第一次叫我父親…
阿蕾奇諾的腹誹,薩菲爾自然是不知道的,她接著道︰“我回來的次數不多,也基本沒怎麼和你們見過面,所以,你們可能不是特別了解我,但一定對我有所耳聞。
在離開壁爐之家以後,我先後輾轉于數名執行官的手下,執行了數不清的任務,這其中,最多的任務就是刺殺。
高官,富紳,冥頑不靈的攔路虎,我殺了很多。但這些畢竟還只是少數,死在我手上最多的,是叛徒。
散兵…斯卡拉姆齊的事,你們應該已經知道了,他在須彌死了,我殺的。所以這一次,父親專門喊我回來,目的是什麼,我想你們應該心中有數。”
“不…不要…我不想死,救命,求求你不要殺了我!”菲約爾的精神已經幾乎崩潰。
南特伊一臉不忍地看著自己的同伴,又看了看身著黑衣胸帶白花的薩菲爾︰“所以,姐姐今天才會穿成這樣…”
“不,這與你們無關,我其實不是那麼注重儀式感,也不會刻意去換一套衣服來執行對你們的處刑。”薩菲爾搖了搖頭,“我處決了無數個叛徒。
他們在見到我以後,一般沒有機會說出第二句話,腦袋就得搬家,按理說,你們也會死在我手里。
但…你們可以稍稍慶幸一下,因為隸屬于壁爐之家,所以,你們能夠得到內部處理的機會。
換言之,我只是個見證者,而非處刑人。壁爐之家,你們的父親,給了你們最後一次保護,也是最後一次…自救的機會。”
“自救的…機會…”菲約爾幾人同時睜大了眼楮,抬頭看著薩菲爾,有些不敢相信。
但薩菲爾沒有回答他們的疑惑,而是看向了阿蕾奇諾︰“我是愚人眾執行官第二席,暗牧阿芙羅拉,現在,由我監督,針對壁爐之家內部出現叛徒的問題,進行處刑。”
阿蕾奇諾上前一步,面無表情︰“沙普洛,按照壁爐之家的規矩,背叛者該如何處置?”
“一切背叛,均應付出生命的代價。”沙普洛半跪在地,沉聲道。
阿蕾奇諾點了點頭︰“就這樣執行吧。”
菲約爾立刻發出了驚慌的啜泣聲。
這一刻,沙普洛低著頭,看不出表情,福爾茨閉上了眼楮,露出了不忍的神情。
人們神色各異,但都臉色不好看。菲約爾幾人似乎注定了要迎接死亡。
就在這時,林尼終于沖了出來,來到了廢墟內部,站在轉身離去的阿蕾奇諾身後︰“請等一下,父親。”
“有什麼想說的嗎?林尼。”阿蕾奇諾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問道。
林尼鼓起勇氣,懇求道︰“我想請父親重新考慮,菲約爾他們的行為,真的應該算作背叛嗎我們來自一個個破碎的家庭。從加入壁爐之家那天起,我們就希望把這里建成一個真正的家。
但真正的家是什麼樣子,我們當中其實沒有人知道…”
在說到這里的時候,他不著痕跡地看了薩菲爾一眼,猶記得,當初,他剛加入壁爐之家的時候,薩菲爾就說過這樣的話︰“壁爐之家現在,比起家,更像是個單純的諜報組織,這不好。
但…不要怕,有我在呢,我知道家應該是什麼樣子的,蕾姐也听我的,所以,我一定可以把這里變成一個溫馨的家庭…”
只可惜,這番話再也沒有機會兌現了,因為血火案,薩菲爾離開了楓丹,因為她的離去,這群沒有體驗過家庭溫暖的人,又回到了兩眼一抹黑的狀態。
壁爐之家終究還是沒能成為薩菲爾理想中的樣子,林尼相信,在得知這件事的時候,薩菲爾也會難過的。
他覺得薩菲爾應該會幫自己說話,只是…
“我的心里也沒有答案,但我認為就這樣處決菲約爾等人,雖然維護了規矩,但我們會離真正的家越來越遠。
姐姐,你真的覺得一個家庭,會因為幾句話,隨隨便便地殺死家里的孩子嗎?這真的是你當初跟我說過的,家的真正樣子嗎?
父親,姐姐,請你們再考慮一下!”林尼幾乎是用盡了全部勇氣,說出了這番話。
他的話音落下,琳妮特快步上前,站在了林尼的身邊︰“我同意哥哥的意見。”
“父親…姐姐…拜托你們…”菲米尼也站在了林尼身側。
看到出頭的三人,南特伊已經驚呆了︰“林尼,你們…”
沙普洛沒有起身,而是低聲道︰“被師父帶走後,我便沒有回到壁爐之家,在艾達姐那里,我體驗到了不一樣的感受與生活。
他們都告訴我說,暗牧大人手下部隊的風格就是這樣的。
有幾個不是來自壁爐之家的人告訴我說,這里有家的感覺,師父,我相信你一定不想讓壁爐之家變成冰冷的地獄的,父親…師父…我,也希望你們能夠再考慮一下。”
菲約爾,漸漸停止了哭泣,連呼吸聲都放緩了很多,安靜聆听著自己命運的宣告。
阿蕾奇諾沉默良久,終于開口道︰“作為父親,我不會收回命令。即便我願意寬恕,你們的姐姐,師父,也並非是壁爐之家的立場了。
愚人眾,不允許背叛。所以,我一個人的決定,無法生效。”
“姐姐!”“師父!”哀求異口同聲。
薩菲爾蹙眉︰“壓力給我了嗎?”她看著阿蕾奇諾的背影,幾乎能從對方的後腦勺上看到奸笑的表情。
“既然如此,那就按照壁爐之家的規矩來,我記得…家里不是有這麼一條規定嗎?當家人發生爭執,可以采取戰斗的方式來解決,輸了的人,無條件服從勝利者的一切安排。”薩菲爾眸中閃爍著晦暗不明的光。
她微笑看著表情愈發僵硬的幾人,緩緩開口︰“做個選擇吧,孩子們。你們可以挑戰我,也可以挑戰你們的父親,只要能獲得勝利,我代表愚人眾,赦免你們的罪行。”
此話一出,現場一片寂靜。
過了好幾秒,小派蒙的聲音才弱弱響起︰“打贏薩菲爾和僕人?真的假的?熒,你要試試嗎?我覺得打薩菲爾好點,畢竟知根知底的。”
熒沒好氣白了小伙伴一眼︰“你想我死就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