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熒徹底進入小屋後,密林中傳出了沙沙聲,隨後陷入了沉寂。
進入小屋,熒第一眼就看向了床上,隨後她的瞳孔驟縮,床上赫然躺著一只丘丘人。
這只丘丘人正在沉睡,這讓熒稍稍安心下來些許。
但她還是不太理解眼前的事情︰“你把丘丘人養在家里?”
她自覺見過許多怪人,但是養丘丘人的怪人還是第一次見。
中年男子早就知道她會如此,語氣不善道︰“多余的事情少問。你可以放心,他沒有任何攻擊性。他的前身…畢竟年紀還太小了。”
說著,他覺得自己還有必要警告一番,于是叉腰嚴厲道︰“總之你別想打他的主意,累了冷了的話就找個角落先休息吧。”
熒覺得自己已經知道了些什麼,于是打算攤牌︰“你是坎瑞亞人,對吧?”
她的話音落下,中年男子立刻露出了警惕的神情︰“你居然知道坎瑞亞?你到底是什麼人?怎麼看出我是坎瑞亞人的?”
“我只是個旅行者,但是我見過坎瑞亞人。”熒略微思索,然後道,“你的衣著和眼楮,都證實了你的身份。”
“……”男子听了這話,思索了片刻,然後又仔細看了看熒,詢問道,“你信仰神明嗎,旅行者。”
“神明嗎…”熒想起了塵世七執政,又想起了把自己和哥哥留在這個世界的那個陌生的神明,以及雖然沒有執政身份,但已經進入神之領域的薩菲爾,“我並不信仰神明,但我是一些神的敵人,同時還是一些神的朋友。”
或許是受到薩菲爾的影響吧,她從一開始接觸神明的時候就沒有任何的敬畏,而是從朋友開始的,當然,她的心中還是保留著一些警惕之情。
因為她現在已經意識到了,當初那個神明,並不是塵世七執政之一,也就是說,要麼對方和薩菲爾一樣,是沒有神職的神明,但這個可能性太小了。
要麼,就是凌駕于塵世七執政之上的某一個神明。
具體是哪一個,她還不確定。
听到熒的回答,中年男子卻坦率了許多,他自我介紹道︰“看來你也經歷了許多,好吧…我的名字是埃德,如你所說的,我是曾經的坎瑞亞人。
之前對你態度不好,我道歉。因為在我眼里,這世上除了七神的信仰者之外的人類,都差不多滅絕了。
而神明的信仰者…都是敵人。”
“果然是坎瑞亞人能夠說出來的話呢…不信神的國度,坎瑞亞嗎…”熒輕嘆一聲,關于坎瑞亞的事,她听說了許多,卻依舊不了解。
她只知道,自己的哥哥空正是在坎瑞亞見到了什麼,所以才毅然決然加入了深淵教團的,究竟是什麼,她卻不得而知。
所以她對坎瑞亞十分好奇。
“不管怎麼說,從坎瑞亞災變至今,能和你這樣的人聊天的機會並不多。”埃德看著熒,這是他第一次對熒露出這樣的目光,熒知道這代表著什麼,這是,看待‘同類’的目光。
埃德或許認為熒與他自己一樣,是反抗神明的人吧。
隨後,埃德又捂住了額頭,十分氣憤道︰“該死的不死詛咒,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多久。”
“不死詛咒?這是你能夠活到今天的原因嗎?”熒對此有些好奇,她知道坎瑞亞人身負詛咒,戴因斯雷布同樣如此,但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
埃德搖頭嘆氣︰“不死詛咒…是那幫神明混賬送給坎瑞亞人的…‘贈禮’。
我們失去家園,失去親人,失去一切…災變帶來的這些痛苦本就難以承受,不死詛咒又剝奪了一切‘解脫’。
只能就這樣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靈魂和身體慢慢磨損,變得腐朽。”
熒心下了然︰原來如此,埃德和戴因一樣,都是身中不死詛咒的人…
不過她的心中還有個疑問︰“那麼,為什麼有些人變成了丘丘人,而你卻是中了不死詛咒呢?”
這是她認識戴因斯雷布以後就產生的疑問,因為戴因斯雷布早就和她說過坎瑞亞人變成丘丘人,一部分人身中不死詛咒無法解脫。
她不知道這兩者到底哪一個更痛苦一些,畢竟承受亡國之恨而無能為力,永遠的悔恨下去也好。
變成一個怪物,在惶恐中度過余生也罷。
在她看來,都是難以承受的,或許這就是所謂的“懲罰”吧。
埃德深深看了熒一眼,然後緩緩開口解釋道︰“‘坎瑞亞人’的定義,並非只是擁有坎瑞亞最初血脈的人。
那些背棄了神明的人們來到坎瑞亞,也會被接納為國民。于是,被視為‘罪孽深重’的血脈純正的坎瑞亞人,會受到神所降下的不死詛咒…
而那些擁有其他魔神血脈的國民們,則會在逃亡的過程中遭遇荒野間的詛咒而變成魔物。”
“那…這個丘丘人是…”熒看著躺在床上的丘丘人,心中產生了一個恐怖的猜想。
果然,埃德直接挑明對方的身份︰“他是我的孩子,私生子,卡利貝爾。”
“因為是私生子,所以…血脈不純,而變成了丘丘人嗎…”熒明白了過來。
但下一個瞬間,她的瞳孔微縮,立刻意識到了了有哪里不對。
如果說,卡利貝爾是埃德的私生子,而埃德說卡利貝爾才六歲,那麼也就是說,卡利貝爾是六年前才降生的。
埃德活了多少年?至少距今五百年以上了吧?
卡利貝爾…是他在身中詛咒,磨損到如今地步的時候,與別的女人發生關系,然後生下的孩子?
這合理嗎?
熒立刻在心中否認了這個想法,埃德不是這種人,至少…看上去不像。
即便他是這種人,經歷了五百年的磨損,他真的有這種能力嗎?
所以說,卡利貝爾絕不是六年前出生的,而是在埃德還很健康的時候。
換言之…卡利貝爾絕不止六歲這麼簡單,因為坎瑞亞覆滅五百年了。
但丘丘人不可能活這麼久…
也就是說…
熒面上平靜,心中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要麼,她身處五百年前,要麼…她所見到的一切,都是一場幻境,或者是地脈留下的殘影…
意識到這一點後,熒看向埃德的目光帶上了審視。
這是一個五百年前的人,而她無論做什麼,都改變不了歷史,也就是說,她沒必要那麼小心翼翼。
畢竟,無論她做什麼,都無關緊要。
那邊,埃德還在自嘲︰“呵…曾經那樣羞于啟齒的事,如今終于可以坦然說出來了。
因為血脈的關系,我曾是坎瑞亞王庭的貴族,但我一直並不滿意家族為我安排的生活,直到我在民間遇上一位美人,她有著蒙德血統,我認定她就是我的真愛。”
…
埃德說到這里沉默了,過去的回憶顯然並不美好,而與一個陌生人提起這事,他還沒那麼自來熟。
于是,他又說起了卡利貝爾的事情︰“卡利貝爾自誕生起,便蒙受了諸多苦難,都是我自私的緣故…我也從來都沒有機會陪伴他。
…後來,他在我眼前變成了丘丘人。我一直欠他太多太多,如今,我終于可以陪伴在他身邊了。”
埃德看起來仿佛要哭了,那份破碎的情感隔著地脈傳遞給了熒。
熒哪怕沒有親眼見到那個畫面,也可以設想出來,那是多麼令人絕望的一幕。
自己的孩子在自己面前變成一個怪物,任何一個父母都無法接受這種事的。
熒想要安慰對方,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隨後她意識到,這只是地脈的虛影,干脆刨根問底了︰“卡利貝爾的母親呢?”
“她在…”埃德下意識說道,隨後又止住了話語,搖了搖頭,“不,她與我們失散了,我不太想回憶那些事了。”
熒微微點頭︰“抱歉…很難過吧。”
但她的心里卻在思索,究竟是埃德自己不想說,還是說,地脈沒有這段記憶呢…
“也還好吧,當你擁有一切的時候,才會為失去了什麼而難過。
而當你已經幾乎失去了一切,便會著眼于你仍然擁有的東西。我至少…還有卡利貝爾。”埃德看著自己的兒子,眼中滿是對孩子的心疼和憐愛。
他仿佛透過這副丘丘人的面貌,看到了自己孩子的樣子。
熒嘆了一口氣,過去發生過這種事,她也為此感到遺憾︰“你們在這附近準備做什麼?”
她這話倒是提醒了埃德,這家伙猛然想了起來,立刻站直了身子︰“哦對了,我只是回來確認一下卡利貝爾的情況,還有事情需要做…如果你有興趣,就跟上來。”
說著,他率先走出屋子,帶著熒來到了不遠處的小桌子旁,桌上放著一些儀器,熒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一個簡陋的合成台。
合成台的旁邊,一名白衣女子正在進行著手上的事情。
埃德對這個人的存在並沒有表現出疑慮,而是向熒介紹道︰“甦小姐,我剛剛認識了一名旅行者,你不介意我帶她過來吧;”
“無妨,旅行者嘛,我見得多了。”白衣被稱作甦的女子抬手將垂落的發絲撩至耳後,露出了一個讓熒無比熟悉的側顏。
“!”看著甦,熒的眼楮幾乎要瞪出來了,“薩…薩菲爾?!”
“嗯?”甦皺眉看向一臉震驚的熒,然後眯起了眼楮,“居然能夠說出這個名字…你這小家伙,難道見過我…不,不對,你…”
隨後,她露出了了然的神色,便不理熒了,而是轉過頭看向了埃德︰“藥物的配置其實還挺麻煩的,卡利貝爾的情況不容樂觀,我可以治療他,但是無法解除他身上的詛咒。”
“唉。”埃德嘆氣,“總之,先試一試吧,總比放棄要好。”
甦聞言不再多說,將注意力再次集中在了合成台之上。
而埃德,則是開始解釋起來︰“你之前問過我為什麼要帶著卡利貝爾來到須彌,對吧?現在我告訴你。
是因為只有須彌才能做出卡利貝爾需要的‘藥物’。可以讓他恢復神智的藥物。”
熒已經被甦的存在給搞懵了,這時候听到埃德的話,下意識就想反駁,不死詛咒是不可逆的,怎麼可能有這樣的東西?
但她還是沒有說出來,不是因為她想照顧埃德的情緒,而是她看到了埃德的背後,本來垂眸進行著配藥操作的甦突然抬頭對她使了一個眼色,然後微微搖頭。
熒明白了,甦其實也知道這件事,但她還是做了。
埃德,語氣低沉︰“我並不指望可以解除卡利貝爾的詛咒,我很清楚我們的力量不足以撼動神明的裁決。
但相傳這種藥物會借助須彌智慧之神的力量,喚醒被湮沒的神智…曾經被用在患有 癥之人的身上。
我想…或許可以行得通。”
“你從哪里知道這種藥物的?”熒覺得這完全是在死馬當作活馬醫。
而且她還很清楚一點,如果那個甦真的是薩菲爾的話,想要治好卡利貝爾根本不用這麼麻煩。
她不知道這個埃德到底做了什麼,讓這個人在五百年前就坑害了對方,還拿人家的孩子開玩笑,可是熒在接受到甦的眼神之後就不想揭穿。
她無腦擁護薩菲爾做出的一切決定,這是好姐妹應該做的。
即便這是五百年前的薩菲爾也一樣。
埃德回憶了一下,說道︰“在坎瑞亞王庭的大書庫里,某一本書上記載過,因為這種藥會需要借助七神的力量,那本書也被列為了禁書。
我早年因為不滿宮廷貴族的生活,十分喜歡尋找刺激,正巧翻閱到了那本。”
“嗯…這個,可是很危險的啊…”熒想說,這個時間點借助草神的力量,您真的嫌卡利貝爾命太長的話,一刀捅死他就好,真不至于…
她很清楚地記得,大慈樹王就是這個時間點隕落的,如果已經隕落了,那麼草神的力量就已經沒了,藥不起作用。
如果沒有隕落,那就更危險了,畢竟,隕落之前的大慈樹王…
那可是被禁忌知識深深纏繞著的,她懷疑這樣做會借到那種東西,那樣一來,卡利貝爾…
她不敢想了。
埃德听到熒的話,突然發怒了︰“那我還有什麼辦法呢?我還能依靠什麼呢?神明都已經制裁了我們,禁忌又算的了什麼呢?”
他的怒火嚇了熒一跳,不等熒說話,那邊的甦開口了︰“埃德,冷靜一點。”
“呼…抱歉…我失態了。”埃德趕緊道歉,看起來,他很在乎甦的想法。
甦被他的吼聲打斷,干脆放下了手中的事,轉而抬頭說道︰“我們沒有自暴自棄的余地,先生。怒火不應該發泄在朋友身上,不是嗎?”
“是,我明白,我只是…唉,我真的很難控制自己的情緒…可能是活得太久了吧。”埃德扶額,表情痛苦。
甦搖了搖頭,輕輕拍了拍埃德的肩膀︰“你因為詛咒導致行動不便,你想要做的事,我都會幫你,但,現在還是讓我和這個小家伙單獨聊聊吧。”
“你們請便,我冷靜一下。”說完,埃德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抱著腦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甦則是看了熒一眼,走向了一個方向。
熒見狀立刻快步跟上,她還很好奇呢,這個五百年前的薩菲爾究竟在搞些什麼鬼。
誰知,甦在確認埃德听不到自己的聲音之後,就說出了一句話︰“終于看到你了呢,熒。”
“你果然從一開始就在算計我!”熒鼓著臉,氣鼓鼓地道。
但甦只是微微笑著,沒有解釋,因為在她的眼中,眼前的這個人根本不是熒,而是她的哥哥,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