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章 招繡娘
王杏花正在灶台邊揉艾草團，聞言甩著沾滿草屑的手過來︰&34；瑞兒，你爹當年為給你爺抓藥，賣過五畝上等田。&34；她枯指點著契書上的紅指印，&34；這印泥摻了朱砂吧？比當年里正收稅按的印還鮮亮。&34；
蕭成瑞從懷里掏出塊靛藍粗布，抖開是幅未繡完的《藥草紋》︰&34；娘您瞧，這是寶兒姐捎來的樣圖。太醫院訂二百幅，光定金就二十兩。&34；布角暗繡的仁和堂徽記在油燈下泛著金絲微光。
酉時的日頭斜照蕭家祠堂，供桌上的《百草朝鳳圖》繡屏泛著金暉。蕭成瑞將契書鋪在祖宗牌位前，狼毫筆尖的墨汁欲滴未滴。四哥蕭成才的煙桿在青磚地上敲出火星，驚飛了梁間餃泥的春燕。
&34；三成股，三十畝藥田抵現銀五十兩。&34；蕭成瑞的筆尖懸在&34；抵押&34；二字上，&34；四哥，丑話說前頭，若年利不足百兩...&34；
&34；拿我項上人頭抵！&34；蕭成才突然扯開衣襟，露出當年墾荒留下的刀疤，&34；當年饑荒你四嫂餓著肚子省下的黍米，可喂飽過你們三房五口！&34；煙灰簌簌落在契書邊角，燙出個焦黃的圈。
供桌下的黃犬忽然狂吠，蕭成瑞筆鋒一轉︰&34；年利不足，須賠二十畝上等水田。&34；他忽從袖中抖出支纏枝蓮銀簪，&34；這信物四嫂認得？當年你求親借去的鎏金簪，如今倒成抵押物了。&34；
蕭成才的煙桿猛地戳向契書︰&34；再加條！每月供三車帶露茜草根，染出的絳紅比宮里的正！&34；他黧黑的指頭點著&34；藥材&34；條款，&34；我舅兄在永州的藥鋪，能給仁和堂供七折的甦木。&34；
&34；七折？&34；蕭成瑞冷笑蘸墨，&34；上月退了三捆霉變的金線，四嫂說算作利錢。&34；筆鋒忽然勾出附注︰&34；凡次品藥材，按市價雙倍扣抵股銀。&34；
祠堂外忽傳來搗藥聲，王杏花在檐下晾曬《經絡圖》繡片。蕭成才瞥見老母佝僂的背影，突然壓低嗓門︰&34；娘當年給縣太爺繡的《導引圖》，暗紋里可藏著治痹癥的方子...&34；他煙桿挑起契書，&34；咱這藥繡的路數，值不值三十畝田？&34；
更鼓聲里，蕭成瑞咬破拇指按向契書。血珠滾過&34；雙倍扣抵&34；的墨跡時，蕭成才突然奪過筆，在田契編號旁添了行小楷︰&34；若年利過二百兩，蕭家藥田永歸繡坊。&34；
月光漫過祖宗牌位，照見契書上交疊的血指印與煙灰圈。供桌下的黃犬嗚咽著叼來印泥盒，盒蓋上褪色的&34；仁和&34；二字，恰是王杏花當年的嫁妝。
四哥蕭成才旱煙桿在腳凳上磕得梆梆響，煙圈繚繞間，他黧黑的臉膛漲得紫紅，&34；咱自家人總比外頭掌櫃可靠！&34；
更鼓恰在此刻敲響，蕭成瑞望著窗外晾曬的《百草紋》繡片，月光將當歸輪廓映得清晰如脈。他提筆蘸墨，在契書添上一行︰&34；凡絲線以市價九折算股，次品照扣不誤。&34；忽又添道，&34；另，四嫂需每月來繡坊教丫頭們辨藥染線。&34；
四叔搶過筆按了指印，煙灰落在&34；九折&34；二字上，倒像蓋了方私章。張繡梅笑著收起契書︰&34；明兒讓寶兒把新制的艾草香囊送四嫂，就說——&34；她眨眨眼，&34；入股禮。
在鎮口那棵古老的槐樹下，四嫂周琴正忙碌地布置著場面。她將一塊粗布幌子高高掛起，上面用濃墨書寫著“仁和繡坊招工”六個大字，墨跡尚未干透，就已經吸引了眾多人的目光，將這里圍得水泄不通。
“真的會給現錢嗎？”賣豆腐的劉寡婦緊緊攥著她那破舊的圍裙，滿臉狐疑地問道，“俺這雙粗糙的手，能行嗎？”
“咱婆婆說了，手指頭粗糙的可以學習盤金，手巧的可以學習劈線。”張秀梅站在一旁，舉起一幅尚未完工的《藥草紋》繡片，向眾人展示道，“你們看，這上面的車前草，葉脈的走向要隨著經絡來繡……”
正當張秀梅講解得津津有味時，人群突然像被劈開一樣，自動讓出一條道來。只見王杏花拄著一根龍頭拐杖，緩緩地走了過來。
“李家媳婦，听說你家閨女會畫灶王爺？”王杏花徑直走到周琴面前，開門見山地說道，“明日讓她來畫繡樣吧！”
接著，王杏花又將目光轉向挑水的趙丫頭，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滿意地點點頭︰“這丫頭的身板不錯，肯定能扛得住大繡架。這樣吧，月錢給她多三十文！”
第二天，卯時的晨光剛漫過繡坊的雕花窗欞，王杏花便敲響了檐下的銅缽。二十名新繡娘跪坐在蒲團上，膝前的繡架繃著素白緞面，細如發絲的繡線在竹繃上泛著珍珠般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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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看好了！&34；王杏花枯瘦的手指捏著三寸銀針，針尖在晨光中劃出寒芒，&34；盤金要似郎中把脈——&34；針尖忽地刺入緞面，金線隨著手腕翻轉游走，在牡丹花蕊處盤出個精巧的旋渦，&34；這針法叫&39；百草歸經&39；，當年太醫院院判夫人的霞帔就用的這式。&34；
張秀梅捧著鎏金線盒輕步上前︰&34；春妮，你手勁太急。&34；她握住少女顫抖的手，引著金線繞過銀針，&34；要像揉藥丸子般緩勁，你瞧...&34；金線在緞面上漸次鋪開，竟似藥碾滾過的甘草片，紋理細密均勻。
西廂傳來此起彼伏的抽氣聲。劉寡婦瞪著劈成六十四股的絲線，粗指頭絞著衣角︰&34；這比切豆腐絲還難！&34；
&34；莫慌。&34；張秀梅取過她膝上的繡繃，將絲線在藥酒里浸了浸，&34；拿當歸水潤過就服帖。&34；她忽然捻起根銀針，針尾綴著的艾絨球晃如鈴鐺，&34；當年我給寶兒繡嫁衣，把足三里穴的位置繡在裙擺暗紋里...&34；
王杏花拄著龍頭杖踱來，杖頭瓖的磁石吸起散落的銅針︰&34；春妮，你繡的合谷穴偏了半粒米！&34；枯指點著《經絡圖》繡片，&34；往橈骨睫突再挪三針，要像扎銀針般準。&34；忽然從袖中抖出包朱砂粉，&34；用這個勾經脈走向，比金線顯氣血。&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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