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庫里的霉味混著雲瀚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水味，甦星雅盯著他顫抖的指尖，突然想起五年前那個飄著梔子花香的清晨。
當時她剛從昏迷中醒來，記憶像被撕碎的拼圖，空白處只殘留著顧允謙模糊的輪廓。
“甦小姐，這是您最愛的茉莉花茶。”
雲瀚的聲音像裹著蜜糖，瓷勺輕踫杯壁的叮咚聲里，他將溫熱的茶杯遞到她掌心。
陽光透過病房的百葉窗，在他側臉切割出明暗交錯的紋路，甦星雅接過杯子時，注意到他袖口別著的銀色袖扣，上面刻著她名字的縮寫。
那段失憶的日子像浸在溫水里的琥珀。
雲瀚會在晨光微熹時翻開皮質日程本，用帶著薄荷味的嗓音提醒︰“今天要試新禮服，甦總說下周的慈善晚宴需要您在貴賓席旁觀。”
他總能精準說出她早餐要三分熟煎蛋，咖啡里要加兩泵香草糖漿，甚至記得她無意識轉筆的習慣，提前備好順滑的鋼筆。
某個暴雨傾盆的午後，甦星雅望著落地窗外的雨幕發呆。
雲瀚抱著文件走進書房，發梢還沾著雨珠︰“想出去走走嗎？” 他撐著黑傘帶她漫步在甦氏莊園，積水倒映著兩人交疊的影子。
當她踩進水窪濺濕裙擺，他立刻脫下西裝外套裹住她，自己卻被雨水淋透了半邊肩膀。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甦星雅曾在康復訓練時問。雲瀚正幫她按摩僵硬的腳踝，指尖的力度恰到好處︰“因為您是甦總的掌上明珠。”
他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陰影，甦星雅沒看到他藏在身後、被掐出月牙痕的掌心。
而在甦星雅眼中，雲瀚只是恪盡職守的特助。
她記得他陪自己練習社交禮儀時，永遠保持著禮貌的半臂距離；
教她簽署文件時，會用紅筆仔細圈出關鍵條款；甚至在她因記憶空白崩潰大哭時，也只是默默遞來紙巾，站在門邊守到她情緒平復。
那些細碎的溫柔，她都當作是雲瀚對工作的認真，是替甦景翊分憂的職責所在。
直到那天在私人畫廊，雲瀚指著某幅印象派畫作︰“您說過最喜歡莫奈的睡蓮，這幅畫是甦總特意為您收藏的。”
他說話時喉結輕輕滾動，甦星雅卻突然想起顧允謙曾在星空下說 “你的眼楮比任何寶石都璀璨。”
兩種截然不同的悸動在心底踫撞，她別過臉，沒注意到雲瀚黯淡下去的眼神。
“您真的不記得了嗎？” 雲瀚突然在倉庫里輕笑，笑聲帶著破碎的沙啞。他扯開襯衫第二顆紐扣，露出鎖骨處的燙傷疤痕，“去年您煮咖啡時打翻杯子，我沖過去擋在您身前。當時您抱著我說‘雲瀚，疼不疼’。”
他向前一步，甦星雅本能後退，後背撞上銹跡斑斑的貨架。
甦星雅攥緊衣角，記憶碎片突然刺痛大腦。
她想起康復期某個深夜，發燒時意識模糊間抓住的溫暖懷抱；想起試衣間鏡子里，雲瀚幫她調整項鏈時泛紅的耳根。
可這些畫面很快被顧允謙的笑容覆蓋 —— 他會在她害怕時堅定地說 “有我在”，會在暴雨天跨越半個城市送來她最愛的栗子蛋糕。
“感情不是靠回憶就能捆綁的。” 甦星雅的聲音在空曠倉庫里回響。
雲瀚的瞳孔劇烈收縮，窗外的驚雷炸響，雨水順著破洞的屋頂砸在兩人身上。
他終于明白，那些他視作永恆的歲月靜好，不過是甦星雅記憶里無關痛癢的注腳。
雨水順著雲瀚稜角分明的下頜線墜落，在地面砸出小小的水花。
他看著甦星雅發梢滴落的水珠，忽然想起無數個暗無天日的凌晨。
那時的他蜷縮在監控室，眼楮布滿血絲，死死盯著屏幕里小莫與替身的一舉一動。
只要對方稍有懷疑，他就要立刻偽造通話記錄、編造行程謊言，用精密到分鐘的計劃維持這場虛假的騙局。
“你以為那些回憶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
雲瀚的聲音混著雨聲，帶著近乎偏執的執拗，喉結在蒼白的皮膚下劇烈滾動，
“是我連續三天不合眼，只為幫你圓一個身份的謊；是我周旋在各方勢力之間，被威脅、被毆打，卻把所有傷痕都藏進西裝之下。”
他扯開襯衫，露出後背縱橫交錯的鞭痕，在雨水沖刷下泛著可怖的紅，“這些，都是拜你和你的替身所賜！”
甦星雅望著那些猙獰的傷痕，記憶的碎片突然刺痛大腦。她想起有段時間，雲瀚總是戴著墨鏡上班，說是眼楮發炎。
原來藏在鏡片後的，是被那些人的手下揍得青紫的眼眶；
想起佣人說過他好幾次在會議上差點暈倒，卻笑著說只是感冒，如今想來，是透支了所有精力在替她收拾爛攤子。
“我替你在刀尖上跳舞，在大家的懷疑與試探中游走，每一步都可能萬劫不復。”
雲瀚的聲音突然拔高，眼中燃燒著瘋狂與絕望，
“你知道我為了讓替身不露破綻，教她模仿你的筆跡、語氣，甚至是走路時發梢晃動的弧度，耗費了多少心血嗎？我把自己活成了你的影子，可你呢？” 他的聲音突然哽咽，“你連一個眼神都不願施舍給我！”
甦星雅攥緊衣角，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她確實記得康復期雲瀚的悉心照料，卻從未想過這份照顧背後，藏著如此沉重的代價。
“雲瀚，” 她的聲音帶著顫抖，“我感激你為我做的一切，但感情不是交易，我無法用感激來回應你的愛。”
“交易？”
雲瀚突然爆發出一陣癲狂的大笑，笑聲在空曠的倉庫里撞出回音，驚得梁上的麻雀撲稜稜亂飛，
“我把五年的人生都獻祭給了你，可你輕飄飄一句‘不是愛’就想了結？”
他猛地逼近，甦星雅被逼得後背重重撞上鐵架，鐵銹簌簌掉落。雲瀚的呼吸噴灑在她臉上，帶著壓抑多年的熾熱與痛苦︰“你失憶期間的每個難關，都是我在暗中鋪路！你以為顧允謙能那麼順利找到你？是我泄露的線索！你以為他能輕易解決商業危機？是我在背後操控！”
甦星雅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這個男人。
那些記憶里顧允謙的 “巧合出現”、“完美解決”，原來都有雲瀚的影子。
可即便知曉這一切，她的心依然堅定︰“就算如此，我的感情也不會因此改變。雲瀚，你不該把人生困在一場不屬于你的夢里。”
雲瀚的眼神瞬間黯淡，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氣。他踉蹌著後退，跌坐在潮濕的地面，雨水混著淚水滑進嘴角。
這一刻他終于明白，自己用五年光陰搭建的愛之牢籠，困住的從來只有自己。
那些隱秘的付出、瘋狂的執念，在甦星雅的一句 “不愛” 面前，都成了最可笑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