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風竹道︰“倒要請教,哪里安南人最多?”
顧庭月道︰“本朝幾個主要邦交國在京城都有會館,只要去到安南國的會館里打听一下,也許就能知道這個易天行的身份。”
柳茗泉拍手道︰“我明白了,就如同各省在京城都有同鄉會是一樣的。”
顧庭月道︰“沒錯,這些會館是他們交通消息,商量事情的地方,假如這易天行真是個長期旅居京城的安南國人,他一定會去那兒。人總是這樣,無論去到哪里都會記掛著家鄉。”
陸風竹有時真的挺佩服顧庭月,她雖然不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緒,也常把事情搞糟,但她知道的門路和訊息很多,關鍵時候總能派上用場。
柳茗泉道︰“我們這就去吧,不過得先把衣服給換了。”
三人換成便裝,來到歸遠坊,這里有許多外邦的會館。
安南國的會館名叫望南樓,此刻已近傍晚,會館門前車水馬龍,好不熱鬧。
陸風竹有些奇怪︰“怎麼京城里有這麼多安南國人嗎?”
顧庭月道︰“京城大概有兩三千安南國人,不過你現在看到的人大部分是漢人,他們到這里是來品嘗美食的。”
三人進到樓內,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一名身著黃衫的伙計上前來問道︰“三位要吃些什麼?”
顧庭月似乎很熟悉這里的菜式,直接點到︰“一盆魚鮮,一盆蟲鮮,再來一盤龍虎斗。”
陸風竹和柳茗泉听菜名臉色就變了,但兩人都不願意先開口詢問。
過了一會,第一盤菜魚鮮上來了,里面有十幾條兩三寸長的魚,魚還是活著的,泡在香料當中不停地撲騰。
柳茗泉面露難色,問︰“這魚怎麼個吃法?”
顧庭月抓起一條魚,一口咬在脊椎上,魚立刻就不動了,然後她就開始生吃魚肉,一邊吃一邊叫道︰“你們也吃呀,這新鮮的魚生美味無比。”
陸風竹皺眉道︰“你怎麼喜歡茹毛飲血,好似野人一般。”
顧庭月道︰“我听聞邊關士兵日子很苦,有時候缺糧,連人......,木頭,我就不信你沒吃過生的東西。”
陸風竹道︰“吃過,有一回我在草原上迷路了,餓的實在受不了時發現了一匹死馬,我割了些馬腿肉下來生吃,但那是在糧絕的境遇下不得已而為之。”
顧庭月撇了撇嘴,轉向柳茗泉︰“柳姐姐,你喜歡尸體,還經常養些奇怪的動物,難道從沒吃過生肉?”
柳茗泉苦笑︰“我可沒有跟陸捕頭一樣去過沙漠草原,那個,主要是我胃不好,有老寒胃,吃不得生冷的東西。”
“是嗎?”顧庭月又抓起一條魚咬了起來,一邊咬一邊用含混的口音說道︰“味道真的很鮮,你,你們,真的,不嘗一下?”
陸柳兩人顧左右而言他,柳茗泉道︰“這里的伙計都穿著黃衫,胸口有布袋,還挺奇怪的呢。”
陸風竹道︰“是呀,我以為只有丐幫的弟子衣服上才有布袋呢。”
正說話間,第二盆蟲鮮端了上來,不出意料,里面都是些蜈蚣,蠍子,十幾只蟲子在一大堆香料中亂竄,樣子比剛才那盤魚更嚇人。
隨這盆蟲鮮一起端上來的有三雙粗木筷子和一把銀制小刀。
顧庭月用筷子夾起一條蜈蚣,然後用小刀將蜈蚣腿和頭都割了,然後放進嘴里大嚼起來,一邊吃一邊還發出吱吱聲。
陸風竹和柳茗泉看著她大快朵頤,越來越覺得不可思議,心中都想︰看來她是真的喜歡吃這些怪東西,而不是為了要嚇唬我們。
第三盆菜龍虎斗端了上來,這盤菜熱氣騰騰,柳茗泉笑道︰“終于有一道熟菜了。”說著她立刻夾起一塊肉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贊︰“真的很鮮,是蛇肉吧?”
陸風竹也吃了一塊︰“嗯,這麼鮮肯定是毒蛇肉。”
柳茗泉道︰“顧妹,你也吃呀。”
顧庭月笑道︰“你們吃,看來也只有這道菜你們能吃,我不和你們搶。”
待得兩人把大半盤吃完,她才問︰“你們知道這道菜里除了蛇肉還有什麼肉嗎?”
柳茗泉道︰“老虎肉?有點酸,據我所知吃肉的動物肉都有點酸。”
顧庭月笑道︰“龍虎斗,龍是假的,虎怎麼會是真的,告訴你們吧,是貓肉。”
柳茗泉聞言臉色大變,她平日很喜歡貓,自己在家就還養了兩只,知道自己居然吃了貓肉她立刻趴到窗邊開始摳嗓子嘔吐。
陸風竹皺眉道︰“顧姑娘,你這麼做未免太過分了吧。”
顧庭月道︰“姑娘好心帶你來嘗鮮,你還挑三揀四。剛才你不是吃的挺香嗎?我不管,這頓飯錢等等你來付。”
柳茗泉好不容易吐完,又端起桌上的酒一飲而盡,然後又吐了出來,跟著道︰“顧妹,你這樣騙人可不好!”
顧庭月道︰“是你們自己見識不廣,不知道安南國人最喜歡吃貓肉。”
這時幾名穿著白衫的男子走了進來,陸風竹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他們是來找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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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幾人一坐下就開始叫嚷︰“伙計都死完了嗎?沒看到大爺來了?還不快點過來侍候!”
一個掌櫃模樣的人走了過來,他叫道︰“你們這些亂臣賊子,又跑到望南樓來搗亂,是不是活的不耐煩了?”
陸風竹听到“亂臣賊子”四個字感到十分突兀。
掌櫃話音剛落,五名伙計就站到了他身旁。
陸風竹發現兩邊一邊穿著黃衣服,一邊穿著白衣服,像是江湖上不同門派的人在對峙一般。
兩邊吵了一會,便開始爭斗,他們斗的方式也很奇怪,不是拳腳上爭勝負,而是互相潑灑酒水,更奇的是周圍的客人也沒任何反應,似乎已經見怪不怪了。
這時,一位坐在角落里的白發老者長嘆了一口氣,然後念了兩句詩︰“蝸牛角上爭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
陸風竹心念微動,上前與他搭話︰“老先生,在下姓陸,是戲班月泉班的班主,敢問先生如何稱呼?”
老者答道︰“老朽姓阮,熟悉我的朋友都叫我阮二先生。”
陸風竹見他桌上只有一碗殘酒、半碟素菜,再看他的衣服洗的漿白,便知他頗為拮據,便道︰“阮二先生,我想向你請教一些事情,不知可否移步到我們那桌,我們邊喝邊聊。”
阮二先生道︰“老朽窮的叮當響,正愁沒處打秋風,閣下既然願意請我吃喝,真是求之不得。”
兩人來到靠窗邊的桌前坐下,阮二先生問︰“陸班主,這兩位佳人是?”
“哦,”陸風竹開始念出編好的詞,“這兩位一位叫月仙兒,一位叫冷泉子,她二人是我們戲班的台柱。”
阮二先生贊道︰“閣下能網羅到這樣的佳人,貴戲班在京城風生水起是早晚的事。”
听了這話陸風竹表面應道︰“借您老吉言。”心里卻想真要靠這兩人當台柱,什麼戲班都得垮台,想到這點,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了微笑。
顧庭月在桌下狠狠地踩了他一腳。
陸風竹忍住痛,笑道︰“阮二先生,他們這兩班人為何要爭斗啊?我瞧他們的樣子,听他們說話的口音,應該都是安南人吧。萬里之外能遇到故鄉的人應該倍感珍惜才對呀。”
阮二先生嘆了口氣,道︰“陸班主你所言極是,這些人之所以爭斗是因為安南國內的一件舊事…哎,十幾年前的事了,無謂再講出來,況且這件事與你們幾位也並毫不相干。”
陸風竹道︰“阮先生請講,實不相瞞,在下最近在和安南國人做大生意,想知道一些貴國的情況,免得將來走錯了道。”
阮二先生道︰“既然是這樣,我就說說吧。十四年前安南國發生過一場叛亂,當時朝中的奸臣勾結外族勢力攻破了王城將國王殺害,奸臣自己篡奪了王位。國王唯一的兒子陳天星逃到中原,請求皇帝發兵幫助他復國,可因為朝廷中大臣們意見不一,這件事被擱置了。另一頭國王的弟弟逃到暹羅國搬來了救兵將奸臣誅殺,自己便登上王位成為了新的國王。安南國世受天朝教化,十分講究倫理綱常,按照倫序,王位該由陳天星來繼承,于是安南國就分成了兩派,一派認為新國王誅滅叛賊于國有功,理應繼位,另一派認為陳天星才是國之正統所在,後來朝廷正式承認了新國王的地位,並加以冊封,支持陳天星那派自然就佔了下風。受安南本國的影響,京城里的安南人也分成了兩派,一派穿黃衣服支持陳天星,一派穿白衣服支持新的國王,兩邊的人馬經常在望南樓爭斗。”
陸風竹點了點頭,暗道︰這麼說起來,這陳天群和陳天星應該是堂兄弟了。想到這點他問︰“阮先生,陳天星眼下還在京城嗎?”
阮二先生道︰“陳天星十二年前就失蹤了,有人說他死了,有人說他潛回了安南國,還有人說他在中原各地游蕩,總之沒有確信。”
陸風竹道︰“多謝阮二先生指教,來,我敬你一杯。”
兩人對飲一杯,阮二先生從盆中夾起一條小魚嚼了起來,一邊吃一邊問︰“三位怎麼不吃?”
陸風竹道︰“我們已經吃過了。對了,阮二先生,在下還有一件事想請教。”說著他從懷里取出了一本《焚畫記》放到桌上,跟著道︰“我听聞這本《焚畫記》的作者易天行是安南國人,這個人頗為神秘,少有人知道他的行蹤,我們戲班才來京城,想要立住腳就得出一兩部精彩的戲,所以我想請這位易天行寫本子,不知老先生可知怎麼才能找到他嗎?”
阮二先生面色微變,問道︰“你怎麼知道這易天行是安南國人?”
陸風竹道︰“這點我自有消息的來源,只想請教該如何才能找到這位易先生。”
阮二先生道︰“說來慚愧,我也沒見過這位易天行,只听說望南樓前幾年修葺的時候他捐了一大筆銀子,也只是听說,並不確切。至于他本人我更是沒見過。”
陸風竹從懷里掏出一張銀票遞到阮二先生面前︰“這點銀子先生拿去喝酒,我們戲班確實著急找到易先生,還請先生指條明路,若是能找到易先生,在下還有重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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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二先生接過銀票,笑道︰“我剛剛想起來,有一位居住在離此地不遠的黎先生也痴迷戲劇,他和易天行多有往來,兩人是知己,我可以領你們去見他,但是他願不願意幫你們找到易天行,我可不敢保證。”
陸風竹道︰“有勞先生帶路。”
阮二先生道︰“他住的地方有些偏遠,要費點腳程才能到。你們且等一等,讓我把這段日子欠的酒債清一清,哎,這真是讓幾位見笑了。”
說著他取過銀票來到台前和掌櫃聊了起來,不一會掌櫃拿出算盤打了起來,兩人對著算盤起了爭執,掌櫃拖著他進了後堂,看起來應該是兩人對賬沒對上。
柳茗泉笑道︰“這位阮二先生率真灑脫,挺有意思的呢。”
顧庭月道︰“木頭你今天總算做了一件好事,我看這老頭一定欠了不少酒債,要不是你給他這張銀票,他恐怕馬上就要餓死咯。”
過了一會阮二先生滿臉笑容的從內堂走了出來。
“三位,我們這就出發吧。”他笑著說,“陸班主,你剛才說假如找到易先生會再給我一筆重酬,這話可是真的?”
陸風竹笑道︰“當然是真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听了這話顧庭月瞪了他一眼,暗道︰你這根木頭算什麼君子?
阮二先生道︰“那就請隨我來吧。”
三人隨著他兜兜轉轉,最後來到一間位于樹蔭下的別院。
阮二先生與這里的主人似乎很熟,直接推門而入,帶著三人來到庭院中,他道︰“還請三位在這里稍等片刻,我去請黎先生出來。”
他走後不久,三人就聞到很濃烈的腥臭味從四方傳來,跟著響起了 的聲音。
“蛇!”顧庭月大叫道。
只見無數條蛇從四面八方涌了出來,顧庭月嚇得立刻跳到陸風竹身上,雙手緊緊抱住他的脖子。
陸風竹沉聲道︰“你不放開我,我施展不開,都要死在這里。”
顧庭月無奈只得放開陸風竹,可是她依然緊挨著陸風竹,雙目緊閉,口中念念有詞。
陸風竹從她腰間取下鞭子遞給柳茗泉︰“我看蛇群東邊最弱,我們等等一起沖過去。”
他話音剛落,圍牆上出現了一排黑衣客,他們彎弓搭箭朝著三人射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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