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即將來臨，暑氣愈濃，本不是出門的好時候。
溫黎將上回來夏都的時間增了增，好在到了牛家村才是最熱的時候。
鄉下的夏日靠著溪水和井水解暑，有條件的人家會在自家井水中冰鎮個大西瓜。在最酷熱的炎炎夏日里，一家人聚在星夜的葡萄架下，每人分上一塊冰涼有沙瓤的西瓜，咬進嘴中清甜的滋味混著涼氣，裹挾走一天的暑氣和勞累。
那種感覺她在記憶里沒有過，本來可以和凌大哥一起實踐，可惜如今他陪不了了。
“大少奶奶怎麼了？”吳嬸見她遲遲沒有下針，小聲詢問。
溫黎晃了晃神，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事，這事沒什麼好跟吳嬸說得。
放下手上的針，她撫了撫那朵已經一點點成型的紫色煙雲般的花。
離開沒多久，也不知道劉嬸一家怎麼樣了。
大概還是像過往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吧。
當初她說自己還會回去，沒想到這麼快就能回去，不太相信她會回去的劉嬸見著她一定會歡喜，也會驚訝吧！
“嘟嘟”車廂壁被敲響。
蔣嬸趕緊將簾子掀起。
不疾不徐規律的敲擊聲，溫黎身邊的下人都已經熟悉，她怎麼會不熟悉。
她不急不緩的將手上的繡品放好，再抬頭時對上凌霄溫潤潤的雙眸。
他在等她收拾好，再跟她說話。
這是他們趕路這段日子里的相處方式，她搭理他幾句話或是不搭理的做自己的事情。
他都是用漆黑的眸子溫溫潤潤地看著她。
還是那麼賴著，只是態度上變得更加軟和，似乎是想要她心軟。
蔣嬸已經被吳嬸拉走，溫黎再遲鈍也反應過來，吳嬸早就有倒戈的傾向。
凌霄也不進來，他利落地佔據車夫的位置，卷著車簾打了一個結，和她搭話。
“路上已經過了幾座城鎮，真的還不出去逛逛？出來就是玩得，我不想你有什麼遺憾。”凌霄觀察著她的神色，似乎想要看出點心動，然而他注定要失望。
她只是素手挽了挽被風吹到唇邊的長發，一汪秋水的眸毫無波動，他有些挫敗，“你這是不想跟我一起去。”
溫黎驚訝他有這樣的覺悟，不過她也不是完全因為他。
“夏日里有些熱，耽誤了時間不好，早些回村挺好的。”
“再過些日子該熱了，趕路不舒服。”
“有冰。”凌霄當然不會讓溫黎在路上熱著，這本就不是什麼問題。
溫黎遲疑了一下，還是拒絕了，“不用節外生枝了，其實我沒有那麼好奇，還是趕路吧！”
凌霄閉了嘴，忽然定定地看著她。
看得溫黎怪怪的，渾身不自在，甚至垂頭看了看左右，身上，實在沒什麼地方不對後，溫黎不解，也有些被糊弄的不快，淡了聲音問道“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看到她臉上有了慍色，凌霄終于舍得開尊口，“就是覺得離牛家村越近，你對我愈發的冷淡。”
這話說得溫黎一愣，她平靜的眼神終于有了波動，卷翹的眼睫毛震顫著往下垂。
她做得有這麼明顯嗎？
其實跟牛家村沒關系，她只是想要對兩人的關系做出點改變。
看樣子凌霄似乎是誤會了什麼？
溫黎定一定心，決定任其猜想，也許能澆灌掉他不該存在的心思。
溫黎的反應像是印證了凌霄的想法，原先水潤的眸黑得幽深。
顯然在心中好一陣描補，想出了什麼摧心肝的事情，連陽光照在他身上都似溫暖不了他。
對著仿佛濃黑到能滴出墨汁的凌霄，溫黎依舊挺直著脊背，卻不動聲色地咽了咽喉嚨，緊了緊汗濕手心下的裙衫。
她想起村里人家養著的貓兒，討吃的時候乖乖的任由撓癢癢，軟綿綿的沒有骨頭，絲毫沒有威脅。
調皮的孩子驅趕時，喉嚨變得不再綿軟，甚至軟綿綿的身子都以蓄勢待發的姿勢拱起，野性十足。
如今的凌霄就給她這樣的感覺。
在溫黎以為凌霄要對她做什麼時，他一聲不吭地垂下眼瞼，遮住了眸中的神色。
她只能看見陽光下根根分明的睫毛，修長的指節在一點一點慢條斯理地解開車簾的結。
車簾的結被打開，隨風散落飄蕩，似某人不平靜地內心。
隔著車簾，她能看見一個模糊的男子身影。
“等你想去的時候我們再去。”
凌霄情緒難辨地說完，模糊的身影消失在簾子前。
馬車又開始朝牛家村前行。
溫黎泄了力，脊背攤靠在車廂上，無知無覺地撫上胸口，滋味難辨，這樣的凌霄不僅讓她喘不過氣，還有一種不好的感覺。
那日的會話後，兩人再見時，凌霄又恢復溫潤的模樣，溫黎卻總能從他身上得到那日的感覺。
凌霄不再提游玩過路城鎮，甚至在她能接受的範圍內，加快趕往牛家村。
等到某個蟬聲不息的午後，她扶著馬車下來，重新踏進牛家村沒有石磚的黃土地面，望著不曾改變的舊日院子，一切舊日的記憶襲來，她暫時忘了與凌霄間的壓抑，投入牛家村泥土氣息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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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黎像是第一次來這個小院，將里里外外都逛了個遍。
指尖在她曾經做過飯的灶台上按了按，再抬到眼前時，粉白的指尖上沒有一點灰塵存在的痕跡。
再看著她走時放置的東西，還好端端地擺在原地，像是她從未離開過一樣。
不知怎麼得她眼中有點熱。
她熱愛過這段日子。因為這段日子里，她第一次有吃有穿還有人陪伴。
她也傷懷過這段日子，在這里她失去了第一個對她好，又幫助過她的人，凌大哥。她為他的英年早逝嘆息。
不管是傷懷還好，高興也罷，她能在回來時，看見房子如往昔的模樣，心中似乎有些慰藉，了卻不少遺憾。
“是你讓人打掃的？”溫黎壓了壓眼中的熱意，回身看著不大的廚房中，硬生生將自己塞進來的凌霄，驀然想起他第一次為她端盤子時的場景。
凌霄的眸中閃過什麼，里面含著多日不曾見的真實暖意，“你滿意就好。”
“謝謝你啊，凌霄。”她有些別扭地道了謝，對上凌霄融化冰雪的笑意，她發現自己似乎很少對他表露這麼正面的情緒。
實在是凌霄的企圖太明顯，她若是給點好顏色，很難想象兩人會陷入什麼境地。
想到這，溫黎又習慣地避開了凌霄的目光，提起裙擺想要離開氣氛愈發怪異的小廚房。
她沒看見，她的目光瞥下時，他的眼中比光還柔的暖意冷了幾分。
凌霄一人就擋住了門，溫黎望著地上的泥土地，又將裙擺拎起幾分。
以往的的粗布衣裳不在意踫到地上，可是身上的這件，是有些拖地的款式，在府上穿時不覺得，在這里她還得小心著不要沾染了泥灰。
盯了一會兒飄逸的裙擺，她改變的似乎也不少。
“好像是劉嬸在喊我。”溫黎側耳听了听，確定是劉嬸，眼中活躍出笑意，迫不及待的想要出去，只是凌霄這個攔路虎還在，“廚房也沒什麼好看的，我們出去見見劉嬸。”
我們一起愉悅到了凌霄，他像是焊住的腳步，終于挪動。
“回來了，拖地的裙衫就不能穿了。”溫黎再小心，還是將素色的裙擺染上了灰，她甚至不知道在何處染的，猜測是沒有提著的時候。
凌霄看著抿著唇懊惱的溫黎，伸手拽了拽紗裙上的髒污處，幫她細心地拍了拍，沒有一絲地不耐煩。
溫黎被這一出弄愣了一下，凌霄專注的側臉讓她心中一跳，果斷將他手上的裙擺囫圇拽了回來，在手中搓揉成一團，不自然地回避著他的黑眸，迅速解釋了一句，“不用那麼麻煩，洗過就好了，劉嬸也不會在意這些。”
凌霄手上還殘留著紗裙的飄渺質地，他默默收回了手掌，不動聲色地攥了攥手心，“你要是喜歡不必小心翼翼，就是一天髒了換上十套百套扔了，對我來說也不過是小事。”
溫黎的小鄉民思想很不贊同凌霄口口聲聲的鋪張浪費，“哪能像你說的那樣，好好的衣裳洗洗還是能要的，怎麼能說丟就丟，你這樣的想法要不得。”
凌霄揚了揚眉，對于她的說教，過耳朵不走心，不過見她認真的可愛，還是如她所願地點了點頭，隨著動作束發的冠子晶晶亮。
溫黎突然沒了脾氣，凌霄老實，她反而不好意思。
“出去吧，出去吧。”溫黎急急說完，先邁著步子往外。
她有一點暖色，他們之間就有說不出的怪。
“凌家娘子？”劉嬸有些不敢認眼前這個恍若神仙妃子的女子。
若說之前的凌家娘子貌美，那是沒有裝飾的，現在的凌家娘子不僅身姿更加有肉，皮子更加健康白嫩，還有種說不出的貴氣，讓劉嬸忍不住搓搓手，那是見到貴人的不自在。
溫黎沒有那麼多想法，走近後手上的裙擺一松，暖笑著握住劉嬸干巴巴的手掌。
劉嬸被握著，像是陷進凌家娘子送的緞子里，那緞子也沒有這樣絲滑的手感，倒像是村里羊下的羊乳。
“劉嬸許久不見，過得好嗎？”溫黎故作看不見劉嬸的不自在，像過往一樣拉著她坐下說些家常，“劉大伯這兩日有沒有打到什麼獵物，我可想念咱們大山里的野味了，想到您家買上幾只。”
劉嬸被凌家娘子這麼親熱地拉著手，還說著熟悉的話題，很快放松下來，臉上的拘束少了許多，“這日子一天比一天好，獵物啊，家里有，等下回去，我就給你送來，野雞野兔這個時節可肥了。”
“是嘛，那可太好了。”溫黎笑得純然，那是發自內心的笑，而不是敷衍的客套。
進屋的凌霄一眼看見。
“呀，凌二公子也來了。”劉嬸又想站起來打招呼。
溫黎拉著人繼續坐著，“劉嬸用不著這樣客氣。”說完睇了凌霄一眼。
凌霄坐下正在倒茶，先給溫黎倒了一杯，對著劉嬸還算溫和地笑著，“我也跟著叫一聲嬸子，當初大哥和嫂嫂都虧劉嬸照顧。”
“不能說照顧這話，也沒幫多少忙。”劉嬸當初就沒跟這位貴公子處過，雖有過好奇，但同坐一桌還是有點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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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凌霄一點要走得意思都沒有，眼楮甚至流連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溫黎不好當著劉嬸的面趕凌霄走，只是凌霄的眼神不加掩飾地盯著兩人的手，溫黎擔心劉嬸看出什麼，本來還想好好聊聊她不在的這段日子發生的事，這下子徹底變成了長話短說。
沒多久劉嬸就腳步匆匆地出了凌家的門，後面跟著蔣嬸一起去拿野物。
“凌霄，劉嬸是熟人，你能不能注意點。”溫黎早早將手收了，凌霄還是眼楮珠子在她身上轉，她真擔心劉嬸會看出些什麼，也對凌霄頭疼。
這些日子路上沒有什麼熟人不覺得，現在回村哪都是毛病。
凌霄喝著杯中的茶，聞聲將茶放下，端起溫黎那杯沒喝過的茶踫她的唇，“說這麼久的話一定渴了，喝點水。”
溫黎微微睜大了眼，對著面前滿眼無辜，渾不在意的凌霄簡直無話可說，狠狠地奪過水杯一口喝下。
她已經確定了，路上勉強遠離她一段時間的凌霄，又要恢復本性了。
收拾著東西，很快漫天飛霞。
除了村長來過一次，並沒有人敢接近凌家屋子，畢竟門外有護衛守著。
其他村民也不是多相熟，溫黎也不在意。
晚間吃了野味後，到了睡覺的問題上。
凌霄沒有去凌大哥的屋子，反而無恥地擠進溫黎的房間，躺在溫黎舊日的床上，搶了她舊日的被子，對著站在床邊生氣的溫黎，好整以暇地支著腦袋，揮著手。
溫黎梳到一半發的梳子直直扔了出去，“你還要不要臉，這是哪。”
“能和你在一起，要什麼臉。”凌霄單手接過梳子，將溫黎按坐回凳子上，一下一下的為她梳著發。
他要一點一點取代大哥的痕跡，牛家村當然不能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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