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溪村，跟隨李若男前來調研的考察組听到老奶奶的一番話各個都面露難色。
來此之前他們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沒想到這里的條件會如此艱苦。
在調查組的追問下，老奶奶頓了頓，語氣更加低沉︰
“這胳膊摔了還好說，要是得了啥急病……要麼就自己開著那破農用車，顛簸幾個小時去縣城，運氣好還能救回來，運氣不好……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老奶奶的話，像一根根針，扎在李若男的心頭。
她之前雖然知道農村醫療條件差，但從未想過會差到這種地步！
小病靠扛，大病听天由命！
這簡直是草菅人命！
“鄉里，鄉里應該有衛生院的吧？”
李若男不死心地問道，“就算醫生少，基本的頭疼腦熱，應急處理總該行吧？為什麼……大家都不願意去呢？”
老奶奶渾濁的眼楮看了李若男一眼，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深深地嘆了口氣，擺了擺手︰
“唉，干部啊，有些事……說了也沒用。你們還是去問問別人吧。”
說完，她便不再言語，重新坐回小板凳上，默默地剪起了草藥，仿佛剛才那番話已經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
李若男看著老人那布滿溝壑的臉龐和麻木的眼神，心中疑竇叢生。
村民們對鄉醫院的態度，不僅僅是失望，似乎還隱藏著某種更深層次的原因。
僅僅是因為醫生少、條件差嗎？還是……另有隱情？
告別了那位欲言又止的老奶奶，李若男的心情愈發沉重。
村民們對鄉醫院那近乎絕望的沉默，像一塊巨石壓在她的心頭，讓她迫切地想要揭開這背後的謎團。
在村口一位相對健談的大叔指引下，李若男一行人驅車來到了位于百草鄉集鎮邊緣的鄉衛生院。
然而，眼前所謂的“衛生院”，卻讓見慣了縣城醫院整潔景象的李若男等人，再次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哪里像個醫院？
與其說是醫院倒不如說是一處被人遺忘正在緩慢走向衰敗的破落院子。
院牆斑駁，牆皮大塊大塊地剝落，露出里面深淺不一的磚石。
院子里雜草叢生，幾乎快要淹沒了那條坑坑窪窪的水泥小路。
幾間低矮的平房孤零零地立在那里，門窗玻璃大多布滿灰塵，有的甚至用破舊的報紙糊著，隨風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唯一能證明這里身份的，大概只有門口那塊歪歪斜斜、字跡已經模糊不清的木牌子——“百草鄉衛生院”。
整個院子靜悄悄的，听不到一絲人聲，只有幾只麻雀在屋檐下嘰嘰喳喳，更反襯出此地的蕭條與死寂。
“這……這就是鄉醫院？”
同行的年輕業務骨干小王，看著眼前的景象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李若男的臉色也變得異常難看。
她強壓下心中的震驚和怒火，邁步走進了院子。
推開一間掛著“門診室”牌子的房門，一股濃重的灰塵和霉味撲面而來。房間不大，光線昏暗，牆壁上殘留著水漬的痕跡。
一張掉漆的鐵皮桌子，幾把缺胳膊少腿的木椅子，一個銹跡斑斑的器械櫃，這就是所謂的門診室的全部家當。
桌子上散亂地放著幾個空藥瓶和一個布滿灰塵的听診器。
“有人嗎？請問院長在嗎？”
李若男提高了聲音喊道。
喊了幾聲，才從里間一扇虛掩的門後，傳來一陣咳嗽聲，緊接著，一個頭發花白、身形瘦削、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舊白大褂的老者，顫巍巍地走了出來。
老者看起來至少有六十多歲了，臉色蠟黃，眼窩深陷，臉上布滿了深深的皺紋，眼神渾濁而疲憊。
他看到李若男三人，先是一愣，隨即眼中閃過一絲警惕和……似乎是習以為常的麻木。
“你們是……來看病的？”老者的聲音沙啞，帶著濃重的本地口音。
“老人家，您好，我們是縣招商局的，下來了解一下情況。”
李若男連忙上前一步，語氣盡量放得溫和，“請問您是這里的院長嗎？”
“院長？”老者自嘲地笑了笑，露出泛黃的牙齒，“算是吧……現在這破院子，也就我這個老家伙還撐著了。你們……找我有什麼事？”
李若男看著老院長那憔悴的面容和身上那件不知穿了多少年的舊白大褂，心中五味雜陳。她指了指外面破敗的院子和空蕩蕩的診室，盡量用委婉的語氣問道︰
“院長，我們剛才在村里走訪，听村民們說，鄉里看病很難，都往縣城跑……我想了解一下，咱們衛生院現在，具體是什麼情況？”
听到李若男的問題，老院長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眼神中閃過一絲屈辱和憤怒，但很快又被深深的無奈所取代。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猶豫著什麼。
李若男誠懇地說道︰
“院長，您別誤會，我們不是來問責的。縣里現在非常重視鄉村醫療問題，正準備想辦法解決。我們下來，就是想了解真實情況，听听你們的困難和建議，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對癥下藥，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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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李若男真誠的態度打動了他，又或許是積壓在心頭多年的苦悶終于找到了一個宣泄口。
老院長渾濁的眼楮看了李若男良久，最終長長地嘆了口氣，將三人讓進了里間一間稍微整潔一點的辦公室。
辦公室同樣簡陋，一張破舊的辦公桌，一個掉漆的文件櫃，牆上掛著一張已經發黃的人體經絡圖。
老院長給三人倒了三杯渾濁的白開水，自己也坐了下來，開始用一種近乎哭訴的語氣，傾訴起百草鄉衛生院面臨的絕境︰
“唉，干部啊，不是我們不想給老百姓看病，實在是……有心無力啊！”
他指了指空蕩蕩的藥房方向︰
“你們也看到了，缺醫少藥！縣里每年撥下來的那點經費，連維持基本運轉都困難，更別說添置新設備、儲備常用藥了。稍微復雜一點的病，我們這里根本沒條件治！”
“那醫生呢？我听說……以前縣里也派過年輕醫生下來？”李若男追問道。
“派過！怎麼沒派過？”老院長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可都是些啥人？要麼是剛畢業沒經驗的，要麼就是來鍍金的！我們這百草鄉，窮山惡水，留不住人啊！
那些年輕人，哪個不想往城里鑽？哪個願意一輩子窩在這山溝溝里？
別說給他們漲工資了，就算縣里給再好的政策，人家服務期一滿，拍拍屁股就走人了！誰攔得住？”
他頓了頓，聲音更加低沉︰
“就說前年吧，好不容易來了個醫學院畢業的高材生，人好，技術也好，干了一年，眼看著跟鄉親們都熟了，結果呢？人家考上了市醫院的研究生，頭也不回就走了！現在呢？整個衛生院，連我算上，就剩下三個醫生了！還都是快退休的老家伙！”
“我這腰不好，老張有高血壓，老李，唉，前陣子剛查出來肺上有毛病……我們三個輪流值班，有時候自己病倒了，連個替班的人都找不到！”
“你說，這病，還怎麼看？”
“老百姓不往縣城跑，還能怎麼辦？”
老院長越說越激動，渾濁的眼楮里泛起了淚光，布滿皺紋的手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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