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這幫看熱鬧不嫌事大、還動了做重鑄金甲心思的朋友,段曉棠立刻趕回了右武衛大營。
她走進公房,對著範成明和莊旭說道“人走了,你們托我捎帶的程儀也都一並交給他們了。”
範成明頭也不抬地揮了揮手,語氣隨意,“早走早好。”
他們從一開始就知道,盧照絕不會回幽州。
亡父改葬雖是大事,可和自身性命相比,終究是後者更重要。
在將門人家看來,盧照能撐起盧家的門楣,領兵出征平定不臣,用實打實的軍功為盧茂恢復名譽,還爭取到了朝廷官葬的殊榮,已經是一等一的孝子了。
至于是否親自出席改葬大典,不過是細枝末節,無關緊要。
將門的延續,說得殘酷些,就是踩著父兄的尸骨往上爬。
難道真讓盧照回幽州,把命撂在那兒,才算真正的孝順?
不孝有三,無後還為大呢!
他活著,盧家才有後續,才能真正光宗耀祖。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莊旭話鋒一轉,語氣里帶著幾分擔憂,“不過盧大這會兒都不敢回幽州,可見那片地方不止一點亂啊!”
範成明脫口而出,“那不是自古以來的事嗎!”
範二霸王不讀史書,卻也听家里人說過不少舊事,道理還是明白的。
段曉棠和莊旭對視一眼,竟無法反駁,範成明這話雖粗糙,卻也點破了幽州的現狀。
範成明見兩人無話可說,氣焰愈發囂張,說得頭頭是道,“不說以前,就說本朝立朝以來,幽州主將有幾個善終的,底下大大小小的軍頭又死了多少,當真全是戰歿的嗎?”
元宏大還要勾結突厥人清理內部,幽州人自己就能打起來,根本不用外人動手。
只不過天高皇帝遠,他們爭他們斗,只要不影響朝廷的大局,長安便懶得過問 ,也實在是鞭長莫及,管不過來。
甚至有時候,這種削弱自身實力的內斗,反倒有助于朝廷控制幽州,省得他們抱團起來鬧事。
段曉棠咂咂嘴,“開眼了!”
一切盡在不言中,唯有一聲嘆息,藏在風里。
隨著幽州將官們陸續啟程返回屬地,白家也開始收拾行裝,準備離開長安,返回並州。
杜若昭先將一部分行李搬到了小院,她和齊蔓菁暫住在一間屋里。
齊蔓菁對此自然是熱烈歡迎,時下的人本就不那麼看重私人空間,反倒巴不得身邊有個親近人陪著,夜里說話、白日收拾東西都熱鬧些。
林婉婉看著徒弟低頭整理行李的模樣,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溫聲說道“這幾天你還是在西院住著,多陪陪家人。”
杜若昭指尖頓了頓,隨即低下頭,小聲應了句 “嗯”。
即便早早知道要和家人分別,可真到了臨別的時候,心里還是忍不住泛起一陣酸澀,眼眶也微微發熱。
天殺的吏部!
趙瓔珞在一旁瞧著她低落的模樣,連忙上前勸道“別難過了,你要是有什麼想給你大哥帶的話,或是想托他辦的事,都寫在信里,讓伯母和阿謙一並帶去太平。”
杜若昭抬起頭,眼里還帶著點水汽,卻用力點了點頭,“嗯,我會在信里勸大哥振作起來,別總惦記著過去的事,好好當官做事。”
轉眼便到了白家出發的前一天。
夜里,趙瓔珞的房間門忽然被輕輕敲響。
趙瓔珞連忙將剛到手的《天女散花圖》小心翼翼地卷起來,放進錦盒里。
這是她特意加了錢,托左石青辦的加急,從繪制到裝裱都趕得飛快,總算在臨行前收到成品。
畫中的 “天女” 是以她為原型繪制的,衣袂飄飄,手持花籃立于雲端,眉眼間滿是靈動仙氣。
趙瓔珞欣賞了一番自己的“仙姿”,嘴角浮現一抹略帶嘲諷的笑容,卻是在瞬間變了念頭。
罷了,事已至此,何必平添煩憂,往後便壓在箱底吧!
“瓔珞,是我。” 門外傳來林婉婉的聲音,帶著幾分刻意壓低的輕細。
趙瓔珞連忙將錦盒收進衣櫃深處,快步走到門邊打開門。
林婉婉探頭往屋里掃了一眼,做賊似的壓低聲音,“我們進去說話。”
門扇 “吱呀” 一聲再度合上,將院中的夜色隔絕在外。
林婉婉搓了搓手,開場白帶著幾分俗套的拘謹,“行李都收拾好了嗎?有沒有落下什麼東西?”
趙瓔珞隨意地點了點頭,語氣輕松,“都收拾好了,我又不是第一次遠行,這些事做起來熟得很,放心吧!”
林婉婉卻沒順著這個話題往下說,反而面露糾結,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其實…… 有些事,明月原本想親自跟你說,但有些細節沒我清楚,就讓我來了。”
趙瓔珞不由得愣了一下,一頭霧水地問道“什麼事?”
她實在想不出,臨出發前還有什麼要緊事,是祝明月不方便說、非要林婉婉來轉達的。
林婉婉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從寬大的袖子里掏出一個小巧的白瓷瓶,輕輕放在桌面上。
瓶身上貼著一張泛黃的標簽,上面寫著三個字 —— 紫息丸。
“這東西,你認識吧?”
趙瓔珞雖不通曉藥理,卻常年幫著打理濟生堂的賬目,對藥房里的藥品名錄早已爛熟于心,偶爾還會向大夫們請教各種藥品的藥效。
她一眼就認出了這瓶藥,眉頭不由得微微蹙起,“紫息丸…… 你要給誰?”
子息?止息?
她未婚,身邊又沒有相伴的情郎,自然不會想到這藥是給自己用的,只當是林婉婉有親友需要,托她順路捎帶。
雖說這藥的藥效有些難以啟齒,卻也是濟生堂里正經售賣的藥品,沒什麼見不得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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