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從吳越剛才的視角,不知道他們之間說了什麼,只能看到袁昊安踩空時,差點把六娘也一並拽下去。
這會正和杜和兒說話的六娘,恰好抬頭看到了這一幕。
她萬萬沒想到,兩邊居然有共同認識的人,緊張得腳趾都快在鞋里抓出個洞來,連說話都有些結巴了。
袁昊安同樣有此疑問,不過事先聲明,“我已經道過歉了,那位娘子並未計較。”
打探道︰“若是覺得不夠誠意,改日我親自上門賠罪也行,就是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
吳越倒不覺得有什麼不能說的,直接道︰“盧大將軍的愛女。”
盧自珍的女兒盧知微。
頓了頓,“你上門去作甚,被當馬球打嗎?”
袁昊安點頭如搗蒜,“那確實不能去!”
不過這會袁昊安倒是明白,盧知微為何一言不合就負氣離開了。
哪里是氣的,分明是羞的!
人海茫茫,好不容易見著一個入眼的俊俏小郎君,結果居然是同姓,等于直接斷了念想。
雖不是同宗,但有什麼區別嗎?
世仇還有可能因為時勢、利益化干戈為玉帛的一天,但同姓那是真的沒辦法,比同性還不行!
恐怕在盧知微看來,盧照姓個阿貓阿狗,都比姓盧好。
既然盧知微沒挑明這層心思,袁昊安自然不會大喇喇地說出來得罪人,只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默默把這樁 “小秘密” 咽進了肚子里。
一日文會下來,連帶著春風得意樓周遭的街巷,都還殘留著幾分喧囂 。
樓上樓下的熱鬧、孩童的嬉鬧、文人的吟哦,仿佛還在空氣里打轉。
臨到尾聲的時候,祝明月和一眾小伙伴從後院出來,包括當紅炸子雞的唯一出品人——顧盼兒。
另一邊,白湛、盧照等人早已酒足飯飽,終于騰出空來,湊到詩壁前品鑒那些新題的詩文。
牆上墨跡未干,或娟秀或剛勁的字跡密密麻麻,看得人眼花繚亂。
盧照隨大流地瞧一眼,隨口點評道︰“比孫三寫的還酸。”
他自認為說得公道,卻招來了孫二的怒目而視。
孫無咎的聲音帶著幾分咬牙切齒,“這是我娘子寫的。”
自家娘子的筆墨,哪怕真的 “酸”,也輪不到旁人置喙。
盧照立馬換口,“原來這缸醋是專為你釀的,果真是伉儷情深,羨煞旁人!”
他哪知道孫無咎娘子的名姓,一不小心就點了炮。
孫無咎倒沒在意他的揶揄,反而長長舒了口氣,帶著幾分慶幸道︰“幸好我們接下來要搬去並州,不用摻和年底的投票,不然還得為這事頭疼。”
從前女子的筆墨多藏于深閨,即便偶有流傳,也淹沒在男子詩文的洪流里,不顯山不露水。
可如今春風得意樓專門為女子辦了文會,把她們的作品擺到了明面上,年底的詩文投票可就成了難題。
難道還要專門分個男榜、女榜?可牆上許多題詩都是匿名,又該從何區分男女?或者說,許多名字光從字面上看,無從分辨男女。
春風得意樓的投票規則簡單粗暴,平日里來消費的多是男子,文會也多是男子參與,年底投票時,除了詩文質量,“盤外招” 更是層出不窮。
女詩人想要從中殺出一條血路,難于上青天,只能寄希望于親友,以及親友的親友支持。
孫無咎的妻、妹都寫了詩,可他心里清楚,水平未必能達到投票門檻,自然不願摻和這場腥風血雨。
男子的文名能化作實實在在的利益,或被權貴賞識、或得薦官機會。
可女子得了文名,除了幾句夸贊,又能得到什麼?
說不定還會有衛道士跳出來說句“公道話”,“女子當以相夫教子為本,何必與男子爭名奪利!”
白秀然同人過來的時候,白湛等人正看得起勁兒。
白秀然笑著問道︰“怎麼樣?今日這麼多詩,可有幾首好詩?”
她之前在三樓蹲了不少時間,每一首詩新鮮出爐時都是一片贊嘆聲。
白秀然肚子里墨水不多,但直覺說的比寫的好听。
這不,就來尋求公正客觀的局外人的意見。
徐昭然坦言,“上品之作倒是有幾首,字句工整、意境也尚可,但若說驚艷,倒還真沒有。”
白秀然不禁笑道︰“你問問明月,春風得意樓開業到現在,一共出了幾首能驚艷世人的作品?”
祝明月無奈地笑了笑,她的眼光受現代審美影響,向來偏高。
在她看來,春風得意樓這些年收錄的詩文,雖不乏工整之作,可真正能達到現代課本里 “經典” 標準的,一首也無。
不過話說回來,雖然文學價值低,但八卦的價值高啊!
畢竟人人都是關系網中的一員,每一首背後,都連著長安城里的一段人情往來,讀詩倒像在讀一本長安生活錄。
徐昭然的目光忽然落在祝明月身後的伙計身上,幾個伙計或抱著酒壇,或捧著托盤,托盤里擺著七八只酒壺和酒杯,瞧著分量不輕。
白秀然喝酒不奇怪,可這顯然不是她一個人能喝的量。
徐昭然問道︰“樓上酒水不夠了?”
白秀然挑了挑眉,語氣意味深長,“現在是不夠了。”
姜永嘉先前回報,女子文會在收益上少一大塊的緣由之一,就是她們消費的酒水少。
如今看來還是想窄了,女人不愛地瓜燒那種烈口的,卻喜歡青梅酒、葡萄酒這類清甜綿長的,而這些酒的利潤,可比烈酒高多了!
祝明月眼尾眉梢都透著幾分輕快,順勢為這樁 “意外之喜” 作下注腳,朗聲道︰“白日放歌需縱酒!”
難得有這麼一場熱鬧的文會,女人們盡興,春風得意樓的生意也能更旺,兩全其美。
女人拋卻了平日里的拘束,借著詩文抒發心意,到了這尾聲時刻,若不喝點酒助助興,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先前文會進行時,大家或端坐品鑒詩文,或低聲交流心得,連說話都帶著幾分克制。
可這會兒情緒漸漸涌到頂點,在不破壞公序良俗的公共場合里,飲酒似乎成了最好的發泄手段。
什麼酸梅湯、杏仁露,滋味再好、再解膩,在這種需要釋放情緒的時刻,總顯得少了點 “勁兒”,它們能解渴,卻解不了心頭那股想暢快淋灕的興致。
酒就不一樣了,既能悅己娛情,又能借著幾分微醺的興致,再吟兩句即興的小詩,應和著牆上的墨跡,倒有幾分 “斗酒詩百篇” 的雅趣。
先前那些端著的矜持、藏著的躊躇、時刻繃著的清醒,在這最後的時刻,都可以借著酒意輕輕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