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玩了大半天,肚子里的食物早消化大半。
再加上剛才顧小玉的事鬧得樓上樓下混亂,姜永嘉為了疏散客人,在大堂空置的區域擺了不少臨時桌椅,還讓後廚端來一碟碟點心、一壺壺茶水……
可不就是為一群小饞貓,鋪出了一條就食路嗎?
先前離得遠不覺得,現在好吃的就在眼前,香氣直往鼻子里鑽,哪個孩子能忍得住?
最先行動的,是徐六筒。
這孩子平時懶散得很,讓旁人不禁揣測他連睡覺都懶得翻身,可一涉及 “吃”,立馬支稜起來。
滾地游戲玩到一半,徐六筒忽然慢吞吞地從地上爬起來,提著自己白胖的小短腿,一步一步挪出了游樂區。
身後的乳母自然知曉,春風得意樓是白秀然的產業,只要徐六筒不出酒樓大門,就任他折騰,別說大堂這種公開區域,就算他想去後廚,也有人領著。
少東家的排面,必須有!
徐六筒在大堂里晃了一圈,小鼻子嗅來嗅去,很快就鎖定了目標。
一張臨時矮幾上,擺著一碟棗泥糕,油亮亮的,聞著就甜。
他湊過去,趁著沒人注意,小手快得像陣風,抓起一塊就往嘴里塞,腮幫子瞬間鼓成了小皮球。
旁邊那杯冒著熱氣的茶水,他連看都不看。
上次偷喝了一口,苦得他哇哇大哭,至今還記得那滋味。
他實在想不通,大人們怎麼就愛喝這種苦東西,難道他們的舌頭不怕疼嗎?
這個年紀的孩子壓根沒有禮儀和廉恥的概念,他知道什麼叫不問自取視為偷嗎?
他只知道——很順手!
只要是好吃的,拿過來吃就是了,有什麼不對?
誰能拒絕一個白胖可愛的娃娃,睜著水汪汪的大眼楮望著你,嘴角還沾著點棗泥呢?
你會覺得他是“小偷”嗎?
不,你恨不得把所有的好東西都塞到他手里。
糕點的原主人就是如此,見徐六筒吃得香甜,不僅沒生氣,反而又拿起一塊遞到他手里,笑著問道︰“你是誰家的小娃娃?”
換做祝明月、林婉婉她們,絕不會輕易給陌生孩子喂食。
先不說孩子會不會食物過敏,萬一家長找上門來追究食品安全責任,或是借此小題大做,那真是百口莫辯,實在負不起這個責任。
可這位客人顯然沒這些顧慮,只當是疼惜可愛的孩子。
徐六筒的小嘴被棗泥糕堵得滿滿當當,只能含糊地 “嗚嗚” 兩聲,隨即就被急匆匆趕過來的乳母一把抱進懷里。
乳母剛才瞧見徐六筒 “一反常態” 的矯健身手,平時連走路都慢吞吞,這會兒為了吃的,居然能悄沒聲兒地湊到桌前偷拿,臉上的表情簡直像天塌了一般。
作為貼身伺候徐六筒的人,她比誰都清楚,小郎君的嘴被管得多嚴。不光是油膩的、甜膩的全禁了,連多吃一點都不行。
這會才明白,把徐六筒放進遍地是吃食的春風得意樓是一個多麼錯誤的決定。
這和把饞嘴的耗子放進滿缸的米里,有什麼區別?
好歹是高門里出來的僕婢,乳母再急,也不會像市井潑婦那樣沖上去質問 “為何給我家小郎君喂食”。
這年頭,除了 “拍花子”,沒人會覺得給陌生小孩遞塊糕點是需要警惕的事,反而會被視作 “慈愛”。
乳母強行壓下心頭的慌亂,臉上擠出一抹略顯僵硬的笑容,“叨擾郎君了!小兒不懂事,多有冒犯。”
說罷,不等對方回應,就抱著懷里沉甸甸的大號實心秤砣,快步往游樂區走。
徐六筒嘴里的糕點已經咽下去大半,摳也摳不出來,乳母只能好說歹說,連哄帶勸,才把他手里攥著的另一塊沒吃完的棗泥糕要了回來。
幸好這孩子嘴小,沒法同時塞下兩塊,這才給了她 “補救” 的機會。
收拾完糕點殘渣,乳母還特意回頭望了一眼二樓雅間的方向,幸好走廊上沒瞧見徐家的人,心底長舒一口氣。
暗自打定主意,等回去後向竇綺南、白秀然打個申請,給徐六筒再多配兩個身強力壯的小廝。
孩子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機靈,單靠她和兩個小丫鬟,根本看不住。
徐六筒雖被乳母 “截胡” 了一塊糕點,但好歹嘴里嘗了甜頭,暫時沒了再去 “覓食” 的念頭,乖乖地坐在軟毯上,回味著棗泥糕的甜味。
可其他孩子瞧見他吃得香甜,早就動了心。
他們可不像徐六筒那樣被家里管著嘴,平時想吃什麼,只要撒撒嬌,家里大多會滿足。這會兒見徐六筒吃得開心,一群孩子頓時沒了玩鬧的心思。
三樓文會有自助餐供應,二樓雅間和大堂散席的客人可以隨時點餐,可這群連桌腿都沒高的小家伙,哪里懂什麼 “點餐”?有的連話都說不利索,甚至還需要乳母喂飯。
有的孩子直接去旁邊尋自家大人要東西吃,旁的孩子見著就覺得那處定然是放飯的地方,居然也成群結隊地跟過去,圍著桌上幾個大人嘰嘰喳喳要吃的。
客人被纏得沒辦法,只能端起一盤算是清淡的菜,拿雙干淨的筷子,給這個夾一塊,給那個分一口,忙得手忙腳亂。
有的孩子嫌棄等待的時間太長,居然向周圍開闢新“食堂”。
圍著大堂里客人的桌子腿轉悠,小腦袋從桌子底下探出來,眼巴巴地望著桌上的菜肴,嘴里還奶聲奶氣地說著 “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之類的吉祥話。
這些話都是家里教的,至于什麼時候說、對誰說,他們其實一知半解,只知道說這些話,大人們會高興,說不定就能給點吃的。
今日能擠進春風得意樓的客人,非富即貴,沒一個是窮酸的。
這幫孩子跑跳了大半天,身上難免沾些塵土,卻也算不上埋汰。畢竟一直在室內,沒滾過泥地。
再加上一個個睜著水汪汪的大眼楮,小臉圓圓的,看著就讓人心軟,即便圍著桌子要吃的,也沒人覺得厭煩。
旁邊的僕婢們卻看得冷汗直流, 桌上的客人都是萍水相逢,雖不是什麼珍貴吃食,可讓自家小主子圍著陌生人要東西,總歸是失了體面。
可這時候要是把孩子抱走,小家伙們保準當場哭鬧起來,鬧得人盡皆知,反而更丟人。
偏有那促狹的客人,還故意逗這些孩子,笑著說︰“叫聲爹來听听,叫對了,我就給你們吃塊糖糕,怎麼樣?”
孩子們哪里懂這話里的調侃,有的居然真的歪著腦袋,怯生生地想開口,嚇得旁邊的乳母趕緊沖上去把孩子抱走,連聲道︰“不敢勞煩郎君。”
樓上雅間里,吳越正听杜和兒繪聲繪色地講著 “神童顧小玉” 的始末。
這種家長里短的八卦,杜和兒在女眷圈里走兩圈,就能打听得分毫不差,比任何正經探子都靈光。
吳越一邊听,一邊在腦子里回憶顧小玉粉雕玉琢的模樣,暗自琢磨,若是這孩子真有 “神童” 天賦,再加上賣相,足夠引人注目了。
隨即習慣性地透過窗子看看寶檀奴在樓下玩得怎麼樣,可目光剛落在游樂區附近,整個人就僵住了。
只見寶檀奴正跟在兩個小伙伴後面,站在一張客人的飯桌旁,仰著小臉望著桌上的人,嘴里還說著什麼,桌上的客人正笑著給她遞了一塊點心。
吳越的瞳孔驟然收縮,腦子里 “嗡” 的一聲,簡直要炸開。
他的女兒,河間王府的小郡主,居然在別人的飯桌旁邊 “討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