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曉棠“入鄉”這麼久,也“隨俗”懂了一些人情世故。
比如,就算父子倆的外貌再不相像,也不能直白地說出來,這話要是說出口,很可能會引發一場火拼。
換了一種委婉的說法,“眉眼是有幾分相似,就是氣質大不一樣。”
馮睿達平日里看誰都是一副橫眉斜眼、不耐煩的樣子,他的兒子馮昊麟,瞧著卻是一副教養良好、溫順乖巧的模樣。
要想把那些不友好的“建模”印象掰過來,王玉耶不知道費了多少心力。
將門大多推崇淘小子,覺得孩子能淘能鬧,代表他們有旺盛的生命力。可真正養育起來才知道,還是乖小孩更貼心。
段曉棠只要一回想起剛才的場景就忍不住想笑,若是讓吳越那個小心眼的老父親知道,馮睿達的兒子牽著她寶貝女兒的手,恐怕會氣得當場掐人中。
這種先入為主的印象分,再多的爵位、戰功恐怕也難以挽回。
事實上,馮睿達這次將馮昊麟帶到軍營來,背後承受的壓力絲毫不亞于一場硬仗。
有一件事,他從未對旁人吐露半分,那就是他打心眼兒里發怵單獨和兒子相處。
倒不是不疼愛,實在是這孩子被家里護得太金貴,真要是有半根毫毛磕著踫著,他今天別想踏進家門,以後也不用回去了。
好在馮睿達不是孤軍奮戰,有事兄弟子佷服其勞,一進大營,便借著 “今日事忙” 的由頭,親子責任外包,把照顧馮昊麟的重任,推給了李君 和馮昊慨。
雖說這兩人各有自己的交際圈子,應酬不斷,但捎帶個半大孩子又能費多大事?再忙,還能忙得過身為東道主的馮睿達?
其實,若沒有王玉耶在中間從中調和,馮昊麟也不樂意親近總愛擺凶臉的親爹。但表叔李君 和堂哥馮昊慨就不同了,他們打小就玩在一處,親厚得很。
大家族里向來如此,指望親爹親娘親力親為帶孩子,幾乎是奢望,多半是 “大帶小” 的模式。
所以馮昊慨身邊跟著一個小蘿卜頭,旁人見了也沒覺得有啥異樣,唯一讓人暗暗稱奇的是 ,這居然是馮睿達的親兒子。
所有人心里都憋著和段曉棠一樣的疑問,這父子倆也太不像了吧?
大吳人不懂什麼叫基因變異,但總忍不住琢磨其中的緣由。
難道馮睿達小時候就是這般乖巧听話的模樣,那他後來遭遇了何種變故,才變成今日的橫子?
大伙兒私下里嘀咕著,權當打發時間的“下酒菜”,解解悶罷了。
等範家姐弟一到,馮昊麟立馬樂顛顛地湊過去,跟著他們玩在了一處。
範靜儀當慣了孩子王,要說多會照顧人倒談不上,但論起帶娃玩耍的本事,那可是數一數二。
寶檀奴今天大抵是頭一回和這麼多不同齡的小朋友一起瘋玩,等吳越來接人時,只見女兒小臉紅撲撲的,分不清是被太陽曬的,還是玩得太激動。
柔聲問道︰“寶檀奴,今天都玩什麼了?”
小家伙順著吳越的膝蓋,一扭一扭地爬到他懷里,臉上的笑意怎麼也藏不住,含糊地說︰“捉,捉迷……”
伸著小手指向遠處一串跑跳的孩子,得意洋洋地宣告,“都是寶寶的,都是寶寶捉的!”
成功的把“集體功勞”掛在自己名下,渾然忘了自己明明是 “最好捉” 的目標之一。
吳越也不拆穿,笑著夸贊,“寶檀奴真厲害。”
心里門兒清,女兒這小短腿在捉迷藏里本就吃虧,但只要她玩得高興,比什麼都強。
顯然,上午游戲的快樂勁兒還沒過去,寶檀奴說什麼也不肯單獨去吃飯,非要和新認識的小伙伴們湊在一塊兒。
這下輪到吳越犯難了,你連勺子都還不會用,怎麼跟人一塊吃?
寶檀奴壓根不理會他的糾結,噠噠噠地跑到範靜儀身邊,小手緊緊拽住人家的衣角,用行動表明了自己的決心。
吳越沒法子,只得 “屈服”,特意指派了一位細心的內侍給寶檀奴喂飯。
這邊幼兒園和小學低年級的孩子湊了兩桌,好些小家伙站起來還沒桌子高,踮著腳扒著桌邊,模樣憨態可掬。
除了寶檀奴需要人喂飯,其他人多少會自己吃飯了。
只不過東道主還是不放心,專門派了幾名軍士在旁邊守著,眼觀六路耳听八方,就怕哪個小祖宗沒坐穩,“噗通” 一聲摔下來。
段曉棠攔住過路梁景春,提醒道︰“可別給他們上酒呀!”
梁景春趕緊擺手,“沒有,沒有,那兩桌上除了飲子,就只有一碗米酒。”
那玩意在他看來壓根不算酒,就是個甜品。
段曉棠見該提醒的都說到了,便把注意力轉回到自己這桌。人還是那些人,只是陪客的變成了馮睿達。
其他同桌人對于這個變化顯然也有些肝疼,但轉念一想,馮睿達不來,怕是要換成竇鴻雲。
兩相比較,眾人反倒覺得馮睿達還算 “友好”。
一個應榮澤,愣是讓所有人都陷入了兩難。
論起應酬的場面功夫,馮睿達可比段曉棠強太多了,兩人壓根不在一個層級。
右武衛向來沒人勸酒,左武衛這邊卻熱情得很,一副不把人灌痛快不罷休的架勢。
馮睿達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倒沒“追究”段曉棠以茶代酒的渾水摸魚行為,只一個勁兒陪著其他人推杯換盞。
段曉棠只管專心護著自己的酒杯,別在不留神的時候,被人換成了真酒。
只是周圍酒氣燻得人頭暈,讓曾經放言,要去坐小孩那桌的段曉棠,忍不住想要將這句話變成現實。
可當她往小孩那桌掃了一眼,瞬間就打消了這個想法。
那幫孩子年紀雖小,在家也是被家人僕婢精心照顧的小娘子、小公子。歲數擺在那兒,就算能自己吃飯,又能有多熟練?
這個夾菜夾不穩,“啪嗒” 掉回盤子里;那個舀湯舀不住,灑得滿桌都是;有的胳膊太短,稍遠些的菜色夠不著,索性直接上手抓…… 不光把桌面弄得一片狼藉,連自己的衣襟、臉蛋上都沾了不少湯汁菜沫,埋汰得很。
好在他們內部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你笑我滿臉飯粒,我逗你嘴角沾著醬汁,吃得不亦樂乎。
段曉棠默默打定主意,還是繼續留在酒桌上吧,至少這兒干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