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相宜帶著行李和員工餐回到別墅,剛從小篷車上下來,便忽而產生了一種強烈的被人注視著的感覺。
他下意識抬頭往上看。
天色已經徹底黑了,四層樓的獨棟別墅里只有少數幾個房間還亮著燈。
看位置,應該是夏文幾人的房間。
不過相宜感受到的目光可並不是來自這幾個房間,而更像是……
他的視線掠過四樓的房間往上,最後停在了別墅頂端,那個像是閣樓房間的位置。
白天時曾見過,那扇攀附有爬山虎藤蔓的白色鐵框玻璃窗這會大開著,明亮的月光在窗台上照下一小片水一樣的光澤。
但不知道是相宜所站的角度問題還是怎麼的。
明明窗台都已經被照亮了,可是從那窗口往里看,閣樓內部的場景卻仍舊陷在一片完全的黑暗里,什麼都看不清。
……好奇怪。
相宜眯了眯眼楮,又努力瞪大雙眼去看。
好一會,他驀然彎起眸子,整個人都松了口氣。
他抬起手,主動跟黑暗里那道瘦小的身影打了個招呼。
他還以為是什麼呢,原來只是一個小朋友啊。
友好地跟站在黑暗里的小朋友打了個招呼,但對方似乎並沒有要回應他的打算。
相宜又眨巴著眼楮等了一會,最後也只能遺憾地提著行李進了屋。
大半夜的,或許是他把人家小朋友嚇到了吧。
……不過那是誰呢?
怎麼會一個人住在閣樓里?
管家叔跟夏文姐怎麼都完全沒跟他提起過……
心里因為這場意外的踫面突生了很多疑問,但相宜並沒有深思——
來之前媽媽就跟他交代過了,到這個莊園里做事一定不能有太多的好奇心。
看見什麼奇怪的人事物,如果主人家、管家沒有跟你交代,只當自己沒看見就好。
為了錢,為了扭傷腰的倔強母親能待在家里好好養傷,相宜是鐵了心要貫徹母親交代給他的這些員工守則的。
必須要保住這份工作才行啊。
相宜簡單收拾了一下自己住的房間,收拾好行李,又去洗了個澡才終于拿起晚上領到的員工餐準備開始吃晚飯。
一打開飯盒,他就有些後悔了——
後悔怎麼沒早點吃。
員工餐……
居然這麼豐盛嗎。
相宜掏出自己的小靈通手機,拍了張照片給相母發過去。
相宜︰媽,不然我畢業以後也來這邊工作吧……
那邊很快回信。
媽︰說什麼傻話呢。
媽︰早點吃完早點休息,理論上你可是要24小時待工的!
相宜︰知道了,您也早點休息,好好養傷千萬別再忙這忙那了\盯
媽︰吃你的飯吧
親媽無情的回復讓相宜稍稍有些受傷,不過時間確實不早了,得早點吃完——
“哇啊!”
余光里不知何時多出的一道身影讓相宜控制不住地喊了一聲,整個人都被嚇得往旁邊躲了一下。
不過等他看清楚了站在門口走廊里的那道身影,這點驚駭便化作了好奇。
“……小朋友?”
他看著漆黑走廊里那個一身灰色睡衣,凌亂頭發半長不長,面頰還有些消瘦的小豆丁,眉心忍不住擰起。
邊說話,相宜邊朝對方走去,“小朋友,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你媽媽呢?”
小孩個頭瞧著也就四五歲大的樣子,不過相宜懷疑對方的實際年齡應該比這要大。
因為小孩整個人一看就是極度缺乏營養的樣子。
面頰兩邊往內凹陷,下巴瘦得尖尖仿佛只剩骨頭,一雙渾濁的灰色眸子也因為臉上沒什麼肉而顯得格外大,乍一看甚至有些嚇人。
不過不乍一看而是仔細看的話,就一點不嚇人,反而是惹人心疼了。
“小朋友……”
相宜還想要問問對方要不要吃點東西,結果他剛走到門口蹲下,對方就好像突然被他嚇到一樣,猛然後退了一步,整個人又躲進了黑暗里。
不等相宜反應過來,小孩定定看了他一眼,便扭頭朝樓梯的方向跑去,沒一會兒就徹底不見了蹤影。
相宜跟著跑到樓梯口往上看,但上面幾層樓梯間都沒有開燈,他也看不清是個什麼情況……
管家和夏文都交代過,讓他不要隨意上樓。
相宜猶豫了一會,最後還是停在了樓梯前沒有上去。
不過他想了想,又去廚房拿了個小碗,把自己的員工餐分出來一點用碟子蓋著,擺到樓梯口。
這樣還是有些不放心,相宜又回房間從自己的行李箱里翻出兩包薯片和一罐果汁汽水……
這種垃圾零食似乎不適合給小朋友吃。
可是剛剛那個小朋友已經不是什麼東西該吃,什麼東西不該吃的問題了,而是該有什麼東西就盡量吃點什麼東西……
如果對方有正常吃飯,大概也不會是那副皮包骨的模樣。
相宜將東西放下,又在樓梯口看了一會,沒等到對方再出現,才勉強按下心里的擔憂一步三回頭地回了房間。
這並不算濫發好心。
任何一個正常人看見那麼瘦小的一個小孩子,都會免不了生出擔心的……
第二天早上,天還沒亮相宜就起了床。
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樓梯口回收昨天擺放在那里的碗碟,以免被起床的夏文等人看見。
讓他感到的驚喜是,擺放在那里的飯菜和薯片雖然沒動,但他放的那罐果汁汽水卻已經被拿走了。
而且……
相宜摸了一下地板,好幾個地方都有種黏糊糊的感覺。
是直接在這打開了嗎?
因為不會開,漏了很多汽水出來?
——等一下。
相宜突然想起什麼。
昨天那罐汽水在他行李箱里顛簸了一天,如果突然打開……大概會是仿佛惡作劇般的災難場景?!
不會以為他是故意的吧?
相宜忍不住又抬頭往樓梯上看,內疚羞愧地小聲說了句“抱歉”。
抱歉,哥哥真的不是故意的。
……
“抱歉,哥哥真的不是故意的。這些是哥哥的道歉禮物,請收下吧,都很好吃的哦。”
伴隨著掃描筆筆尖,在紙面上的緩慢移動。
寫在紙條上的話語被毫無感情起伏的機械音,一個字一個字地讀了出來。
漆黑昏暗的房間里,面容消瘦的小孩看著紙張末尾,那個掃描筆也讀不出來的,一個小人雙手合十跟人彎腰道歉的卡通圖畫。
良久,走到旁邊的桌子前,將那罐已經只剩下半截的汽水抱到嘴邊,舔了一口。
陌生。
奇怪。
和從前喝過的東西都不一樣。
就像他那個人。
居然對她笑,朝她走過來,而沒有害怕地躲得遠遠的,或是掉頭跑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