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這是新劇嗎?小演員的演技真好。]
拽著紙巾擦了擦從眼角暈出來的一小窩淚,面容白淨,眉眼若一幅淡色水墨畫般清俊逸美的青年在手機屏幕上敲下這麼一行話,發了出去。
白色的彈幕慢慢悠悠地從那位飾演皇帝的演員臉上飄過,衛琢又安靜等了一會,卻也沒等到有其他彈幕來回復自己。
縴長的,經常被粉絲大喊能直接把人扇感冒的濃密睫毛輕輕顫了顫,衛琢又點了一下手機屏幕,看見了屏幕左上角標著的那一行大字︰大梁三十八年直播中。
裹著被子在床上坐了有好一會,手機里的畫面也跟隨著那個小演員從冷宮移動到了淳貴妃的昭陽宮。隨著太醫前來給十皇子診脈,畫面漸漸黑了下去。
又過了大概十來秒,黑屏一閃,屏幕從直播間退回了手機主頁。
這時不管衛琢再怎麼去搜索,都找不到剛剛那個奇怪的直播間了。
這是今天的直播結束了。
這個奇怪的直播間是幾天前突然出現在他手機里的,每次出現的時間不定,偶爾是白天,偶爾是半夜,播放的時長也不一定,有時候會播上好幾個小時,有時候卻只會匆匆播上那麼十來分鐘。
唯一能確定的,就是直播的鏡頭會一直跟著劇情里的主角走——也就是那位沒有名姓的十皇子。
這幾天的直播衛琢都有看,從主角十皇子被宮人打斷自盡救下,到十皇子想辦法聯絡淳貴妃離開冷宮,所有重要的劇情他都看了。
而他的想法也從一開始的“這是什麼”“那是什麼”“劇組布景很用心”“主角演得好”“配角也演得好”“大家都很好”變成了“現在的小朋友都這麼厲害嗎”。
——厲害的可不只是演技。
昨天的直播里,他眼睜睜看著那個飾演十皇子的小演員自己拿著毛筆,寫下了一篇工工整整的陳情表文。
表文的內容可以提前背,但那一手漂亮工整的毛筆字,卻是沒用任何替身,由小演員自己一個字一個字寫下來的。
因為手腕力量不足,每寫上一列字,畫面里的小演員都會停下來揉揉手腕,休息一會再繼續寫。
那一篇表文寫了很久,但看到最後落到紙張上的,就是不懂書法的人都能叫上一聲“好”的字,衛琢還是覺得……
現在的小朋友,或者說直播里的這一個小朋友,也太厲害了一點。
因為好奇,在直播結束後衛琢也去搜索過,可就和那個古怪的直播間一樣,他搜索不到任何有關那個小演員的信息。
或許這還是第一次拍戲?
第一次拍戲就已經這麼厲害了……
想著想著,又想到自己那被評價為“只要不演戲什麼都好說”的糟糕演技,衛琢抿了抿唇,不再看手機,重新趴回床上,像一只築巢的大兔子般用被子嚴嚴實實地將自己給捂了起來。
黑暗,溫暖,狹窄得像是他人都無法再侵入的獨屬于他的空間,讓周身飄浮起來的那種冰涼的感覺漸漸平復。
他好像什麼都想了,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想。
思緒在這樣的黑暗中漸漸變得安寧。
但可惜。
這份安寧沒有持續多久。
“砰!”
重重砸門的聲響突然隔著被子傳來。
即便衛琢已經將自己捂在了被子里,即便他已經用力捂住了耳朵,卻依舊能听見那樣仿佛要將他的世界完全摧毀碾壓成粉末的聲音。
已然被靜音的手機忽而亮起,屏幕上顯現出未知來電。
沒有多久,未知來電變成了未接來電,緊跟而來的,就是一條又一條快要將手機屏幕給淹沒的消息。
被死死捂住的耳朵外面,仍舊有那道尖銳的聲音刺耳地穿透進來。
“衛琢!你知不知道網上現在都鬧成什麼樣了?我不管你是抑郁躁郁還是又得了什麼精神病你都趕緊給我出來!配合公司發道歉聲明!”
“快點開門!衛琢!”
砰!
砰!
就好像整個世界都在隨著那道聲音傾倒,顛覆。
……
“衛琢!你快點給我——”
經紀人的怒吼戛然而止。
緊閉的大門突然被從內打開,經紀人重重砸出去的拳頭揮空,整個人都狼狽地往前趔趄了一下。
好不容易扶著門框站穩,看見那靜靜站在門內的青年,經紀人的臉色一時間變得更難看了。
“衛琢,是公司對你太好你要反了是吧?生病休息個兩天就行了,你在網上說不會參與《描金》跟《清浦傳》的拍攝是什麼意思?你跟公司商量過嗎你就私自發聲明說不拍?知道公司投了多少錢在你身上嗎……”
沒有給衛琢任何插話的機會,經紀人就 里啪啦跟倒豆子似的將所有話一股腦說了出來。
先是指責衛琢不該突然生病搞失聯,再是說他不該私自放棄接拍那兩部電影,最後再說︰
“你能走到今天都是多虧了我,多虧了公司知道嗎?你現在人紅了翅膀硬了是吧?還敢嫌棄上李導、王導的戲了?知道娛樂圈里有多少人想拍他們的戲嗎?你趕緊的,趁著這事還有挽回的余地,配合公司發個道歉聲明,去給李導王導賠罪,把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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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這里,那一直安安靜靜仿佛沒有什麼意見的青年忽而閉了下眼楮。
蒼白的唇瓣往上,卻帶不出來任何笑意。他輕輕地問︰“是去賠罪,還是去陪睡啊?”
經紀人的話一下卡在了喉嚨里頭。
等反應過來,看著衛琢那副油鹽不進的模樣,經紀人的臉色又青了幾分。
“衛琢,這個圈子就是這樣的,你別以為公司是在害你,人要紅起來很容易,但你想一直紅下去很難,以你的咖位想拍李導王導的戲就是得付出些代價的……”
男人窄小單薄的嘴唇不斷啟合,吐出一個又一個讓人胃中翻涌的字。
對方說的話越多,衛琢那種惡心想吐的感覺也越來越重。
他並不是一個性格強硬的人。
從小到大,他很少跟人爭吵,他只是個孤兒,沒有任何背景,沒有一點被人欺負以後會有人給他撐腰讓他依靠的底氣。他習慣了忍耐,他習慣了縮在角落里自己安慰自己。
他不喜歡跟人爭辯。
或是說不敢跟人爭辯。
可是好惡心。
真的好惡心。
想到幾天前經紀人突然帶著他去什麼飯局,拉著一堆投資老板,這個導那個導的讓他敬酒,讓他說話,想到那些看向他如在看一只待宰羔羊的眼神,想到那些踫杯間有意無意想要觸踫他的手。
他就好惡心。
那天的飯局,他掙開了所有要抓住他的手,不管不顧地走了。
回到家里以後,積壓已久的情緒達到崩潰的臨界點,黑壓壓的潮水涌來,將他壓倒,淹沒,囚困其中。
他什麼電話都不想接,什麼消息都不想看。
——以他的咖位想拍李導王導的戲就是得付出些代價的。
可是。
衛琢問經紀人︰“是我想拍他們的戲嗎?”
經紀人愣了一下,還沒說話,就听見眼前青年又輕輕丟下了三個字︰
“解約吧。”
經紀人瞬間睜大了眼楮,像是看見一只一向乖覺的兔子突然蹦起來咬人了,錯愕後是滿滿的不敢置信︰“你說什麼?衛琢?你瘋了?!你付得起違約金嗎?!”
違約金……
衛琢沒有回答,只是當著經紀人的面,關上了門︰“不要再敲門了,我會報警的。”
砰!
好像整個世界又劇烈地晃動了一次。
但這一次,在這一聲關門的重響後,在門外幾聲惱羞成怒卻又顧忌著什麼的“衛琢”後。
世界再沒有了那些吵鬧的聲音。
衛琢慢慢回到客廳里。
客廳空空蕩蕩,牆面蒼白如紙,光腳踩在地板上,涼意侵襲得好像雙腿都不再屬于自己。
透明的玻璃窗里,衛琢看見一張倒映其上沒有什麼溫度的臉。
他唇角彎了彎,那張臉上也就多出一抹笑。
現在的小朋友都那麼厲害了,好好走,他會走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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