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 當。”
又是一聲劈柴聲，讓唐今回過了神。
她再去看，那坐在一堆干柴前的胡女，還拿著斧頭在一截一截地劈著柴，神情冷漠，都不知道有沒有听見她剛剛跟少年的對話。
身旁的少年也沒有察覺到她剛剛那一瞬的走神，只是見她沒瞧著自己，就推了推她的胳膊喊她︰“這消息也不一定是真的，等我回了城里再打听打听吧……說不準明年又不一樣了。”
這倒也是。
唐今收回視線，看回身側的少年，“我送你回去。”
本還一臉認真的少年頓時擰起了眉頭，“我才剛來……怎麼就催著我走了？”
唐今抬手踫了踫他的額頭，“別留太晚了。”
他們這大營駐扎的位置，離涼州城門還有一段距離，冬日里天黑得早，他要是留太晚了就不好回去了。
少年的眼楮轉了轉，沒有接她這句話。
不等唐今再跟他說什麼，他就忽而想起什麼似的，起身又跑去了營帳門口。
幾個大大小小的布包裹掉落在地上，都是少年剛剛太過興奮直接撲向唐今時，順手撇下的。
這會重新撿起，少年將那幾個包裹拿到了唐今面前，“你猜，我給你帶什麼來了？”
“我說過不用給我拿東西……”
“那我拿都拿來了，你還要我丟了不成？”少年有些不高興，搶斷唐今的話，“你要再說什麼讓我拿回去自己用的話……我以後就再也不來找你了。”
見少年一臉不高興，唐今唇動了動，半晌， 還是什麼都沒說了。
見她這樣，少年才又重新笑起來，將手里的包裹給她拆開。
除了一些她在營里難以買到的吃食，少年還又給她做了雙冬鞋。
“這里頭加了內層，塞了上次做被子時剩的鴨毛，這會穿正好，要是天氣熱了你把這層里子拆了也還能穿。”
“鞋底我納得緊，這布都是疊了好幾層的，肯定能穿很久……”
……
少年不掩興奮親昵的話語，一直在營帳中響起，沒有停下來過。
坐在他旁邊的青年雖然還是那副沉默寡言，不愛說笑的模樣，但對于少年的每一句話，她卻都會輕輕點頭回應。
而這也讓她身側的少年愈發高興，連說話的聲音都開始不自覺地拔高了。
原本出神在想事情的“胡女”，都被這道聲音吵得重新將注意力投回了眼前這小小的一方營帳里。
他側眸掃了眼那坐在一起說話的兩人。
身形高大的青年沒什麼好瞧的，他早就已經瞧慣了。
他這會注意得更多的，是那個從未見過的陌生少年。
穿著一身發白發舊的灰藍襖衣，身形瘦弱，長得也是灰頭土臉平平無奇……
唯一能稱得上亮點的一雙透亮眸子偏著，直勾勾地瞧著那坐在他旁邊的沉悶青年。
那副眼里好像都要冒出光來的樣子，像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有多在意眼前的青年。
而坐在他旁邊的青年也是氣人。
明明低頭處理著魚，但對于少年的話卻句句都會回應……少年靠向她時，她偏頭看去一眼，眼底里也只瞧得見無聲縱容。
兩人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少年的語速有些快，那些話語胡女並不是全都能听懂。
他只隱約覺得，少年口中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有那麼一分微妙的刺耳。
或許是少年的聲音，或許是因為剛剛听見的消息，胡女心情一般。
他踢開面前堆起的柴火，放下斧子站起了身。
坐他對面說話的兩人總算注意到這營里還有另一個人，不約而同地抬頭看向了他。
胡女面色冷沉，抬腳掠過兩人身側，直接離開了營帳。
……
營帳門簾緩緩落下，胡女遠去的身影也隨之被遮擋，再看不見。
坐在唐今身邊的少年疑惑地回過頭，詢問唐今︰“她……生氣了？”
少年稍稍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胡女剛剛離開時的那個臉色，明顯是不太高興的樣子。
少年也沒有想多。
只是覺得，或許是因為他剛剛一直拉著唐今說話，完全忽略了營帳里還有另一個人，所以才讓那一直被忽略的胡女有些不高興了。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我剛剛都忘了還有人在……她肯定是覺得不自在了。”
唐今倒是沒什麼感覺，見少年歉疚的樣子，便安慰了少年一句︰“她一直這樣的，跟你沒什麼關系。”
少年疑惑，“一直這樣？”
唐今給他解釋，“她不喜待在這，心情一直都不是很好。”
少年順著她的話想了想，倒也能理解胡女的反應了，“她現在的處境自然是高興不起來的……”
就算唐今沒有跟他細說，他也能想象得到，胡女日常在這兵營里要接受多少窺伺覬覦的目光。
想著想著，少年又不禁嘆了口氣，“若是她與我一般生得貌丑些還好，偏偏她又生得那般好看……”
雖然剛剛沒有仔細瞧，但胡女那張臉，粗粗瞧上那麼一眼便已足夠他自慚形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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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美的容顏也本不該成為負累的，可是在這樣的環境之下……
“呀，”少年忽而想起來，“讓她一個人去外頭是不是不太好啊？”
雖然還是大白天的，可這營里的情況……
唐今皺了皺眉，半晌，還是放下手里的魚，決定出去把胡女給找回來。
少年也起身跟上她，“我們一起。”
剛好唐今也不放心留他一個人在營里，便點頭答應了下來。
兩人出去了，先是繞著營帳周圍找了一圈，但卻沒找到人。
唐今在附近看了看，瞧見一個坐在路邊閑著無聊磕花生米玩的，便上去問了問對方有沒有看見胡女。
那人瞧見她還是有些發怵的，听見她只是問這個就松了口氣，連忙給她指了個方向。
唐今順著那人手指的方向往前走，就快走到營地旁邊那條河前的時候，胡女沒瞧見，遠遠地，倒是瞧見了幾個躲在營帳後邊探頭探腦往河邊看的士兵。
唐今走過去，不知道是誰先听見動靜回過了頭，一眼掃到唐今便頓時縮起了脖子，幾個人就跟見了貓的老鼠一樣瞬間散開了。
少年被那幾人的反應弄得有些奇怪，“他們這是……”
唐今沒有說話，只是帶著少年又往前走了兩步。
營帳後移，視野開闊後，坐在河邊的那道身影也出現在了兩人面前。
“你在這等我。”唐今說了句。
少年也沒有多問，點點頭便停了下來。
唐今抬腳朝著河邊那道身影走了過去。
她快走到對方身後的時候，那一直望著前頭發呆的胡女回頭掃了她一眼。
瞧見是她，胡女便又轉過頭繼續看著前方發呆去了。
唐今順著他的視線往前看，也只能看見一片白雪茫茫。
但他看的，應該是西域的方向。
唐今垂眸看了他一會，“封關的話，你听見了？”
胡女沒有應聲。
唐今就當他是默認了，視線又跟著他看向前方那片無邊無垠的雪原，良久，唐今開口說了句︰“就是明年不開關了，我也會想辦法送你走的。”
她的聲音很沉，也听不出來太多的情緒。
但在听見她這句話後，胡女動作頓了頓，片刻，抬頭看向了她。
那雙翠色的眸子直勾勾地，即便沒有任何話語，唐今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總有辦法的。”唐今低聲道。
她說會幫他離開，就一定會幫他離開。
她說出口的話，就一定會做到。
胡女絕不是一個會因為他人三言兩語，就相信了對方話語的人。
更何況唐今都沒有正式給他什麼承諾，好像只是隨口一說一般。
可是看著唐今那雙靜靜倒映著他的眸子，莫名地，他就覺得她一定會做到。
可是……
他其實一直都想不明白。
胡女微微啟唇，“……為？”
他應該是真的沒有認真學過漢話，一個“為什麼”都說得那樣含糊不清。
但唐今還是听懂了。
為什麼……
唐今也被這個問題問得有些奇怪，“幫一個人，需要理由嗎？”
胡女皺起了眉。
不需要嗎？
看他臉上的表情，似乎根本無法理解為什麼一個人會願意無條件地去幫另一個人。
如果他一定需要一個理由才能安心的話……
唐今想了想，也就給了他一個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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