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雲明很愛看書。
何雲松離開後，他拿起王桐齡寫的《歷代黨爭史》，津津有味的看起來。他看得是北宋中葉以後新舊黨之競爭，從新黨之復合及其報復，舊黨躥貶、孟後之廢的章淳內閣，看到混合內閣成立、新黨左遷、孟後復位、韓忠彥曾布內閣，再到新黨極限復立，黨人碑設立、孟後復廢，蔡京內閣誕生。
他認為自己善于從歷史中尋找脈絡，能夠從復雜的政治流動中找到屬于自己的光明道路。
當他進入書本的世界，再對照眼下的環境。
他忽然覺得，自己將視線著眼于甦希一個黃口小兒，實在太幼稚。
他甚至懷疑根本不懂什麼叫做黨爭，什麼叫做北宋黨爭。
可能也就是在歷史書本上知道王安石、歐陽修吧。
切！
孔雲明抬起眼皮，越發不將甦希放在心上。
時間很快到七點半，孔雲明的手機響了三次。何雲松推門進來，他低著頭，眉眼低順，和他在外面的表情形成鮮明反差。
他詢問書記，司機已經在樓下等候，可以出發了嗎？
孔雲明站起身，看了一眼手機，有一個尾號9999的電話號碼打了四次。
他知道這個人是誰。
他將手機遞給何雲松︰“把電話撥回去，就說書記剛剛在開會，問他有什麼事情。”
何雲松連忙將電話打過去，他通過一番修飾詞語，和對方溝通了一會兒。
然後，孔雲明咳了一聲。
何雲松果然很聰明，他故意大聲說話︰“書記，聯合建築公司的童先生說和您今晚約好了吃飯，請問您現在忙完了嗎？”
孔雲明說︰“噢，我差點忘了。你問一下童老板，在哪個地方，距離這兒遠不遠。”
何雲松轉述。
很快就達成一致。
何雲松不太懂為什麼孔雲明要這麼操作，但領導這麼做，肯定有他的理由。
聯合建築公司是羊城的一家大地產公司，他們難道是想要來嘉州投資？如果是這樣，書記應該更熱情一些才是啊。
孔雲明這麼做當然是有原因的，這是他從老書記那里學到的。
想要拿捏別人，那就要先晾著別人。
這是秘書出身的孔雲明，第一次實操。
…
甦希從辦公室出來已經是晚上10點，他從調解完成上訪戶的問題後，一直在翻看東明區這些年來的規劃。
如果不是開水瓶里的熱水喝完了，他可能還要再看一會兒。
從會議室里出來，甦希迎面踫上侯正文。
“正文同志，還沒下班呢。”
甦希問侯正文。
侯正文說︰“甦書記，我一直在等您呢。我看您一直在看資料，不忍心打擾您。”
甦希看了看手表，說︰“那你陪我走一走，活動活動。”
侯正文連忙說好。
兩人從區委區政府大門走出來，就朝著嘉州賓館方向走。侯正文推著一輛自行車，他平日里上下班都是騎自行車。
這在21世紀初，雖說不是很罕見，但作為一名區委副主任，還是略顯寒酸。至少騎個摩托車嘛。
“甦書記，感謝您為我們鳳凰村解決了一項大事啊。”侯正文開宗明義，沒有繞彎子，他知道小甦書記為人耿直，不喜歡官話套話。
甦希哦了一聲，他問︰“正文同志是鳳凰村的人。”
“我妻子是鳳凰村的。我老婆丈人沒少讓我想辦法，實話和您說，這個年都沒過好。”侯正文說︰“其實，不是我不想辦法，而是沒辦法。嘉州忽然出了這麼多大事，半個東明區的工作都癱瘓了。今年過年，沒有出什麼大亂子，已經讓人慶幸了。”
“今天幸虧是踫到您來接這個爛攤子，換做是其他任何領導，都沒有這個魄力，也沒有這麼強的整合力。”
“我老婆給我打電話，一定要我代表鳳凰村的父老鄉親感謝您。我岳父他們傍晚就搬去了新住所，有熱水，有電燈。大家听了您的方案，都覺得以後有盼頭了。”
侯正文說道。
甦希說︰“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老百姓們有問題，我們就要解決。而且本身這件事情，政府也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你和大家說，事情不是我一個人做的，是區委區政府還有專案組等各部門一起努力，才有的結果。至于之後的招標，還需要一段時間，暫時先解決大家的居住問題。”
甦希很真誠的說道。
他並不是故作謙虛，而是發自內心。
侯正文忍不住感慨︰“甦書記，您真是個好人，好官！”
甦希笑了笑。說︰“我呀，是淋過雨的人，現在手有余力，總想著能給別人撐撐傘。”
侯正文豎起大拇指，說︰“書記，您真的和別人不一樣。”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
很快，就在一片綠鐵皮圍住的建築工地旁停下來。
這個位置很好，就在東明區還在建設的新政府大樓旁邊不到500米的地方。未來肯定是東明市中心。
“這里就是鳳凰新村。”
侯正文說道。
甦希看了一圈，無比震驚的說道︰“這麼好的地方，居然只是以15萬一畝地的價格賣給了東升集團？”
侯正文嘆了口氣，說︰“那些人都已經進去了。”
甦希也嘆了口氣。
“其實，這種事情很常見。哪里沒有這種見不得人的交易呢？而且聰明人這麼多，總能找到合理合法的理由。什麼振興經濟，什麼拉動投資，什麼城市改造…”侯正文諷刺的說道︰“說不定，下次拍賣，又有關系戶來呢。東升集團之前是嘉州市的中標大王。現在大王倒了，但說不定又來一個新的大王，新的二王。”
甦希說︰“所以，得從根源上杜絕。一切都得在陽光下進行。從嚴治理，不能是一句空話。”
侯正文點點頭。
但他心里其實並沒有這麼樂觀。
在他看來，林向東被抓，一批官員倒台。但誰能保證以後的官員身後沒有老板呢？
說不定比林向東吃相更加難看。
畢竟，林向東好歹還是本地人，而且他已經吃飽。
萬一來個沒有吃飽的老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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