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心中有什麼樣的想法。
可到頭來,許安顏依舊被困在自己的軀體里,什麼也做不了。
她只能看。
所以她一直在看。
只有半邊有血肉,另外半邊依舊是森然白骨。
那張熟悉的臉,從正中間一分為二,從眉心、鼻梁、嘴唇,到脖頸,到胸口,到下腹......斷面上,那猙獰可怖的肉芽,清晰可見。
如此詭譎一幕,任誰見了,或許都會感到恐怖,感到不適,感到惡心。
但是許安顏沒有。
她在想。
都說︰
要看清一個人。
可怎麼樣,才算是看清呢?
她看到了甦淵的血,看到了甦淵的肉,看到了甦淵的骨,甚至......看到了他的心。
這樣,算不算看清?
不知道過了多久。
甦淵靠近自己的那半截身子,依舊沒有長出血肉。
那顆半掩在裸露胸腔中的虛幻心髒,跳動得本就艱難而緩慢,而今,更慢了一些,像是隨時有可能停止。
它所散發的光芒,自然也黯淡了,所照耀的區域,比起原先,少了將近一半。
也正是到這個時候,許安顏才意識到。
原來不是自己能安然無恙,而是......有人在替自己負重前行。
那盞‘心燈’所照亮的範圍,原先能夠將自己全部囊括進去,而今,因為範圍縮小,導致自己身體的一部分,落入了黑暗之中。
那落入黑暗中的部分......
很痛苦。
像有什麼東西在拉拽著自己。
像有什麼東西,要吃掉自己。
那不是一種肉體上的痛,她能‘看’得到,自己依舊完整。
那是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痛,如附骨之蛆。
‘若是那盞心燈徹底熄滅,會怎麼樣?’
冥冥之中,她有一種預感,不是關于自己,而是關于甦淵︰
‘他會死。徹徹底底地死去。永遠永遠地消失。’
如果甦淵是戰死。
是在證道的路上應劫身隕。
又或者是其它理由。
她會悼念,會銘記,會記得曾經有這樣一個人。
每每在回憶中想到他時,她會——
會困惑自己重生一世,明明每一步都做到極致,實力近乎各境界極限,卻偏偏還要被他壓過一頭。
會無語他喜歡在各種各樣的大場面上裝逼,像個愛出風頭的中二少年。
會無奈他那令人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的坦誠與信任,連三心二意、兩者皆無法放下這種話也要和自己明說。
但......
絕不會痛苦如此。
唯獨像現在這樣的情況。
他原本能活,但卻因為自己而喪失了一線生機。
那麼這種痛苦,將永生相隨。
不知怎麼的。
她忽然想起了很早很早之前,她和甦淵的一番對話。
那番對話的起因,她記得清清楚楚,是甦淵通過忽悠,讓萬靈族誤以為他身後有什麼滔天背景。
那個時候,自己覺得他稍微有些變了,于是問起了他做這些事的動機和目的。
‘暫時是為了你們。’
‘那許姨,那你,那小夢,那如姐......不都要被牽連?’
‘所以啊,只有成為最強,成為整個宇宙的話事人——’
‘讓一切我在意之人,高枕無憂,所願皆實現,這,就是目前階段我變強的動力。’
‘當然,就如我所說,這是暫時的,說不定以後又找到了什麼新的動力也有可能。’
暫時,暫時,暫時。
暫到什麼時候為止呢?
她陷入了沉默。
......
事情再次有了轉機。
某個時刻,似乎有一群什麼東西,在黑暗中路過兩人。
它們藏匿在黑暗之下,似乎在觀望著那盞如風中殘燭的‘心燈’。
曾經有過一群這樣的‘東西’來過,在啃食完周圍的一切後便離開,而今這里空無一物,它們的到來純屬巧合。
許安顏發現了一件事。
當初那股促使虛之花誕生靈果的力量在被她融合後,她似乎可以通過感知......一定程度上操控它們!
她進行著嘗試。
嘗試很順利。
她的的確確能夠控制它們進行一定的行為。
一個想法在她的內心悄然成形。
可是緊接著,就受到了挫折。
當‘它們’在黑暗中進行活動的時候,一切如常。
可一旦她試圖讓它們進入光芒所在的區域時,它們瞬間就變得無比抗拒,而這種抗拒導致的反噬作用,讓她的靈魂像是被撕裂、啃噬。
她強忍著反噬的痛苦,以不容置喙的堅決,毅然決然地,讓它們沖入了光芒籠罩的區域。
在光芒的照耀下,它們就像是一團又一團的陰影。
它們發出無聲的尖嘯,而後飛速消融、湮滅。
剎那間。
那種靈魂撕裂的痛苦十倍、百倍地增長。
兩世為人,上一世經歷過各種磨難,讓許安顏對自己的意志有著足夠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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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一次,她也差點放棄。
但她終究是堅持了下來。
那一團團黑影綽綽的未知生物,在她的強硬操控下,如飛蛾撲火,在光芒籠罩的區域,構築出了一條黑暗小路,而後......來到了她的手旁,那只被甦淵所抓住的手。
她的靈魂在顫栗,靈魂之痛,難以言喻。
可痛苦未能將她挫敗。
她再次變成了那個平靜的許安顏,一如往常那樣。
她冷靜地操控著那些未知的陰影生物......一點點啃噬掉了她的手臂。
每一只陰影生物,可能只來得及啃噬上一口,然後就會在光芒的照耀下湮滅消融。
事到如今, 痛苦的增長早已不是許安顏關注的東西。
‘它們’消耗完了。
留下千瘡百孔,但卻遠不至于斷裂的手臂。
許安顏看了眼那盞心燈,希望,能來得及。
......
漫長的等待中。
那些隱匿在黑暗中的‘它們’,第二次、第三次路過。
直到第四次。
僅剩下最後一縷意識的許安顏,在親眼看見自己的手臂被啃噬殆盡後,自顧自地喃喃著
‘欠你多少人情來著?兩個?三個?還是四個?’
‘這些......能平賬麼?’
冰冷慘白的指骨,抓不住一截‘空’了的手臂。
連接兩人的最後枷鎖,消失了。
她相信,如果甦淵能夠活下來, 他會照顧好許傾靈的。
她也相信,在這之後,甦淵便不用再背負三心二意的罵名。
所以她沒有什麼可囑咐的,也沒有什麼可交代的。
她只剩下最後一個願望。
意識和身軀同墜黑暗。
許安顏消失在未知中。
‘再見。’
‘替我去看看......海的那一邊。’
......
那抹光亮,像是無盡黑暗中的一葉扁舟,孤獨而永恆地漂泊著。
那顆透明無瑕的心髒,幾近停止。
每隔許久,才會艱難地跳動一下。
那光芒的範圍,更是收縮到了極致,十不存一。
那始終未能成形的半邊骨架上......
在沒有了‘累贅’後。
終于,長出了第一縷血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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