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崇山枯瘦的手指死死攥著紫檀太師椅的扶手,指節泛出死白色。
他渾濁的眼珠死死盯著面前幾份攤開的文件,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白溫項目崩盤的慘狀、白霖走私鏈被連根拔起的細節、以及那幾個旁系子弟接二連三的丑聞和“意外”。
每一行字都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他布滿老年斑的皮膚里。
“廢物!一群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廢物!”
他猛地抓起手邊一個冰裂紋瓷杯,狠狠砸在地上!
“啪嚓”一聲脆響,瓷片和滾燙的茶水四濺開來,嚇得侍立在一旁的老管家渾身一哆嗦。
怒火在胸腔里翻滾、灼燒,幾乎要沖破他衰老的軀殼。
他當然知道這一切背後是誰的手筆!
那精準到可怕的打擊,那狠辣到不留余地的作風,除了那個他親手用鞭子“教訓”過的孫女,還能有誰?!
白甦!
那個一頭銀發、琥珀色眼楮像極了白家先祖的怪物!
“去!把那個孽障給我叫來!立刻!馬上!” 白崇山的聲音嘶啞,帶著破風箱般的 聲,胸膛劇烈起伏,渾濁的眼楮里燃燒著被冒犯的滔天怒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被後浪逼至懸崖的驚悸。
管家戰戰兢兢地躬身︰“老爺,小姐那邊……傳話說,鞭傷未愈,遵醫囑需靜養,不便走動……”
“靜養?!” 白崇山猛地站起身,枯槁的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微微搖晃。
“她靜養?!她靜養就能把手伸得這麼長?!就能把白家攪得天翻地覆?!反了!都反了!”
他抓起桌上的玉石鎮紙,又狠狠砸下,沉重的悶響在死寂的書房里回蕩。
“再去!就說我快死了!讓她來見我最後一面!我看她還怎麼‘靜養’!”
管家嚇得面無人色,連滾爬爬地退了出去。
消息傳到西翼,白甦正靠坐在臨窗的軟榻上。
午後淺淡的陽光透過玻璃,勾勒著她蒼白精致的側臉。
她手里拿著一枚小小的玉質白鶴許願瓶,瓶身冰涼,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瓶口細微的劃痕——那是藍鉞留下的。
綾清竹站在一旁,低聲匯報著管家傳話的內容。
白甦听完,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淡淡地“嗯”了一聲,隨手將許願瓶放在一旁的小幾上,拿起一本裝幀精美的詩集,指尖翻過一頁泛黃的書頁。
陽光落在她銀色的發梢,跳躍著微光,映襯著她臉上那種近乎冷酷的平靜。
“小姐……”綾清竹欲言又止,眼中是深切的擔憂。
老爺子的暴怒,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
“由他去。”白甦的聲音清冷如碎玉,沒有絲毫波瀾。
“火氣太大,傷身。” 她頓了頓,目光依舊停留在書頁上,補充了一句,“看好門,別讓什麼阿貓阿狗都闖進來聒噪。”
綾清竹眼神一凜,沉聲應道︰“是!”
果不其然。
沒過多久,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仗著是某位旁系叔公續弦的女人,自恃身份,扭著腰肢闖到了西翼門口,尖著嗓子嚷嚷著要替老爺子“探望”病中的大小姐,話里話外夾槍帶棒,滿是幸災樂禍。
她甚至試圖去推那扇緊閉的、象征著白甦絕對領域的雕花木門。
手還沒踫到門把手,一只骨節分明、蘊含著可怕力量的大手如同鐵鉗般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啊!”女人發出一聲殺豬般的尖叫。
保鏢高大的身影如同門神般矗立,寸頭下硬朗的五官冷得像西伯利亞凍土,銳利的鷹眸里沒有絲毫溫度,只有冰冷的警告。
“滾。” 一個字,如同冰錐砸落。
女人被他身上散發的煞氣和那毫不掩飾的殺意嚇得魂飛魄散,手腕劇痛,感覺骨頭都要被捏碎了。
她連滾爬爬地被扔出了西翼的範圍,精心打理的發髻散亂,昂貴的裙子沾滿塵土,如同一條被丟出去的喪家之犬。
消息傳回白崇山耳中,老頭子氣得直接砸了藥碗,一口鮮血嗆咳出來,染紅了胸前的唐裝。
他指著西翼的方向,手指顫抖,卻一個字也罵不出來,只剩喉嚨里 的怪響。那是徹底失控的信號,是權威被公然踐踏後的無能狂怒。
白家內部的混亂如同投入沸油的火星,瞬間燎原。
白溫徹底破產,走投無路之下,如同瘋狗般開始撕咬其他曾經與他結盟、此刻卻袖手旁觀甚至落井下石的旁系兄弟。
他手里掌握著不少見不得光的交易證據和彼此傾軋的把柄,此刻為了活命,為了報復,他毫不猶豫地將這些骯髒的勾當抖落出來。
“清淤”生意徹底崩盤,留下的巨大權力真空和利益缺口,立刻引發了其他旁系更激烈的爭奪。
原本就面和心不和的所謂“同盟”,在巨大的利益和生存壓力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昔日的盟友轉眼間就變成了最凶狠的敵人,互相揭短,互相構陷,無所不用其極。
更火上澆油的是,原本作為白家重要盟友、一直支持白甦的藍家,也“適時”地傳出了內亂的消息。
藍家幾個手握實權的叔伯突然被爆出重大決策失誤,導致家族產業遭受重創,藍家內部派系斗爭瞬間白熱化,自顧不暇,自然無法再給白家內部的任何人提供任何實質性的支持。
白家,這個盤踞多年的龐然大物,仿佛在一夜之間被抽掉了脊梁骨。
所有人都殺紅了眼,貪婪和恐懼徹底吞噬了理智。
他們像一群被困在角斗場里的野獸,為了爭奪那根早已腐朽的權杖,瘋狂地撕咬著身邊的每一個人。
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彼此,所有的陰謀和背叛都在陽光下暴露無遺。
而這一切的源頭——白甦,卻仿佛成了一個局外人。
她以“重傷靜養”為名,徹底退出了風暴中心,西翼成了風暴眼中唯一詭異的平靜之地。
白老爺子試圖彈壓,但他的命令如同泥牛入海。
那些平日里對他唯唯諾諾的旁系,此刻被利益和恐懼蒙蔽了雙眼,對他的警告置若罔聞,甚至有人開始陽奉陰違。
他安插在各處的心腹,也在這場席卷一切的混亂中或被波及、或被收買、或選擇了明哲保身。
白崇山感覺自己像個坐在即將爆炸火藥桶上的孤家寡人,眼睜睜看著自己經營一生的帝國在眼前分崩離析,被一群貪婪愚蠢的鬣狗瓜分。
他暴怒、咆哮、摔打一切能摔的東西,卻絲毫無法阻止那失控的洪流。
巨大的挫敗感和一種被時代拋棄的無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住他衰老的心髒,讓他夜不能寐,咳喘加劇,短短數日,整個人便如同被抽干了精氣神,迅速衰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