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
白茶赤著腳,悄無聲息地穿過寂靜的緣廊,停在主臥障子門外。
晨光透過和紙,在地面投下模糊的光斑。
他屏息,極輕地拉開一道縫隙。白甦側臥在床鋪上,薄被勾勒出流暢的肩線,烏黑的長發鋪散在枕畔,睡顏被晨光柔化,褪去了平日的清冷,顯出一種不設防的靜謐。
他貪婪地汲取著空氣中那縷若有似無的、屬于她的冷冽氣息——雪松混合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干淨味道。
這氣息奇異地驅散了他胸腔里殘留的、屬于昨天和夜晚的陰郁。
他就這樣站著,直到雙腿微麻,才像影子般退了出去,輕輕拉上門。
廚房里,烤箱發出輕微的嗡鳴。白茶穿著干淨的家居服,垂著眼,正將切好的厚蛋燒小心裝進便當盒。
料理台上,新添的柴犬調料罐咧著嘴傻笑。
他動作精準,帶著一種近乎刻板的專注,仿佛在完成某種不容出錯的儀式。
腳步聲自身後靠近。
白茶沒有回頭,身體卻微妙地繃直。
“今天不用帶便當。”白甦的聲音響起,清泠泠的,像水滴落入靜謐的深潭。
她已換下睡衣,穿著一件質地柔軟的米白色羊絨開衫,長發松松挽起,幾縷碎發垂落頸側,素淨的臉上沒有任何脂粉,眉眼間的疏離感卻絲毫未減。
白茶動作頓住,慢慢轉過身,視線飛快地掠過她的臉,隨即垂下︰“……嗯。” 聲音很低。
“去換身衣服,”白甦的目光掠過他洗得發白的舊t恤,“天氣不錯,去花見川公園走走。” 語氣平淡,卻是不容置喙的安排。
白茶的睫毛猛地顫了一下,像受驚的蝶翼。
他飛快地抬眼,撞進白甦平靜無波的視線里,他迅速低下頭︰“……知道了。” 耳根悄悄染上一抹薄紅,轉身快步走向自己房間,步伐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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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見川公園沐浴在周六上午溫煦的陽光里。
開闊的草坪上,孩子們追逐著泡泡,情侶們依偎在長椅上,空氣里彌漫著青草、花香和周末特有的松弛氣息。
白甦沿著臨水的步道緩緩走著。
她換下了早晨的家居服,穿著一件質地輕盈的淺藍色棉質連衣裙,裙擺在小腿處散開,隨著步伐輕輕搖曳,勾勒出清瘦而優美的線條。
款式簡潔,沒有任何繁復裝飾,只在腰間系著一條細細的同色系腰帶。烏黑的長發柔順地披在肩後,發梢被微風拂動。
這身裝扮褪去了她工作時套裙的嚴謹,也不同于家居服的慵懶,顯出一種難得的、屬于年輕女子的清新與柔美,與她眉宇間那份固有的清冷奇異地融合在一起,像初春枝頭覆著薄雪的櫻花,清冽又動人。
白茶沉默地跟在她斜後方半步的距離,穿著一件嶄新的白色連帽衛衣和深色牛仔褲——是前天白甦帶他去買的。
他微微低著頭,視線卻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牢牢鎖在白甦被風吹拂的裙擺和縴細的腳踝上。
周遭的喧鬧仿佛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絕在外,他的世界只剩下眼前這個清冷的身影,以及胸腔里那顆不受控制、因她這份不同以往的“年輕”而鼓噪不安的心跳。
“哥!你看!是白甦社長!” 一個充滿活力的少女嗓音突兀地打破了這份靜謐的跟隨。
白茶猛地抬頭,漂亮的貓眼里瞬間掠過一絲被打擾的陰郁和不悅。
不遠處,一個穿著明黃色連衣裙、扎著高高丸子頭的少女,正興奮地拽著一個身形高瘦、穿著老氣橫秋的深灰色夾克和洗得發白牛仔褲的年輕男人,朝這邊快步走來。那男人戴著黑框眼鏡,頭發有些凌亂地耷拉著,正是白甦的助理,雲倉。
此刻他被妹妹拽著,顯得手足無措,鏡片後的目光躲閃著,不敢直視白甦,臉頰卻不受控制地泛起紅暈。
“白……白社長,好巧。”雲倉被妹妹推到近前,聲音低得幾乎听不見,眼神慌亂地在地上游移,手指緊張地揪著自己夾克的下擺。
“雲倉,周末好。”白甦停下腳步,目光平靜地掠過雲倉和他身邊活力四射的少女,微微頷首。
她的聲音依舊清冷,但在這公園的陽光下,似乎少了幾分平日的疏離感。
“社長姐姐!你今天好漂亮!像仙女一樣!”雲倉的妹妹雲雀完全無視哥哥的窘迫,自來熟地湊到白甦面前,大眼楮亮晶晶的,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驚艷和熱情,“我叫雲雀!這是我哥。還好我硬拉著他來這里,不然就他這悶葫蘆樣子,哪能出來遇到你們呢!”她毫不客氣地吐槽自家兄長。
雲倉的臉更紅了,尷尬地推了推眼鏡,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白甦幾不可察地彎了一下唇角,那弧度極淡,快得讓人以為是光影的錯覺︰“你好,雲雀。”
“社長姐姐,你們也來公園玩嗎?好無聊哦!”雲雀夸張地嘆了口氣,隨即眼楮一亮,像想到了絕妙的主意,猛地抓住白甦的手腕,動作快得讓旁邊的白茶眉頭瞬間蹙緊,“對了!我知道公園旁邊新開了一家超——級——大的電玩城!叫‘星雲風暴’!設備都是最新的!我們去那里玩吧?比在這里看花花草草有意思多了!哥!你說是不是?”她用力晃著雲倉的胳膊,瘋狂使眼色。
“啊?哦……是、是……”雲倉被妹妹晃得暈頭轉向,下意識地點頭附和,目光卻小心翼翼地瞟向白甦,帶著詢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又飛快地垂下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褻瀆。
白甦的目光平靜地掃過雲倉漲紅的臉、雲雀充滿期待的眼楮,最後落在身邊沉默不語、但周身氣壓明顯低沉了幾分的白茶身上。少年漂亮的貓眼低垂著,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陰影,緊抿的唇線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
她似乎沉吟了極短的剎那。
“電玩城?”白甦的聲音帶著一絲極淡的、近乎探究的意味,仿佛對這個提議本身感到些許新奇。
隨即,她看向雲雀,淡淡地說︰“也好。”
“耶!太棒了!”雲雀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立刻松開了白甦的手腕,這讓白茶的眉頭稍微舒展了些,轉而興奮地挽住自家還在發懵的哥哥,“哥!快走快走!我知道路!”
白甦沒再說什麼,抬步跟上雲雀輕快的步伐。雲倉像個提線木偶般被妹妹拖著,腳步有些踉蹌,目光卻忍不住偷偷追隨著前方那抹淺藍色的、在陽光下仿佛發著光的清麗背影,心跳如擂鼓。
白茶沉默地跟在白甦身側,垂在身側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
他討厭那個聒噪的雲雀,更討厭雲倉那躲躲閃閃卻黏著在白甦身上的目光。
電玩城?那種嘈雜混亂的地方……
他的視線落在白甦被微風拂動的淺藍色裙擺上,像一片不容玷污的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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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星雲風暴”厚重的玻璃門,震耳欲聾的電子音浪、炫目的霓虹燈光和鼎沸的人聲如同實質般撲面而來,瞬間將人卷入一個光怪陸離的喧囂世界。
雲雀像魚兒入了水,興奮地左顧右盼︰“哇!比我想象的還大!社長姐姐,我們先去玩那個!夾娃娃機!我超想要那個柴犬玩偶!”
她目標明確,拽著還在適應噪音而顯得有些呆滯的雲倉,率先沖向一排五顏六色、燈光閃爍的娃娃機。
白茶下意識地蹙緊眉頭,這過分的喧囂讓他本能地感到不適,身體微微繃緊,像一只進入陌生領地而充滿戒備的貓。
他下意識地靠近白甦,幾乎要貼到她的手臂。
白甦的神色卻依舊平靜,仿佛周遭的狂亂只是一場無關緊要的背景板。
她步履從容地跟在雲雀身後,走向那排娃娃機,淺藍色的身影在迷幻的燈光和攢動的人頭中,奇異地切割出一方清冽的空間。
雲雀已經投幣,操縱著搖桿,瞄準了玻璃窗里一只咧嘴傻笑的棕色柴犬玩偶。
她屏息凝神,按下按鈕。機械爪晃晃悠悠地落下,抓住了柴犬的腦袋,緩緩提起……
就在即將移動到出貨口上方時,爪子一松,玩偶“啪嗒”掉了回去。
“啊——!差一點!”雲雀懊惱地跺腳,不甘心地又投了一次幣。
結果依舊,爪子軟綿綿地,連玩偶的邊都沒踫到。
她氣鼓鼓地把位置讓給雲倉︰“哥!你試試!你手穩!”
雲倉推了推眼鏡,有些局促地站到機器前。
他深吸一口氣,表情嚴肅得像在操作精密儀器,小心翼翼地調整搖桿,對準位置,按下按鈕。
機械爪落下,穩穩抓住了柴犬的身體!
雲雀屏住呼吸。
爪子提起,移動……又是快到出貨口時,爪子毫無征兆地一抖,玩偶再次墜落。
“這……這爪子有問題吧?”雲倉尷尬地撓頭,鏡片後的目光帶著挫敗。
“我來我來!”一個熟悉的、充滿活力的聲音插了進來。
金日落頂著一頭在霓虹燈下閃閃發亮的金棕色短發,像顆小太陽似的擠了過來,臉上是燦爛的笑容,手里還捏著幾個游戲幣。
他顯然剛到不久,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白甦,眼楮瞬間亮得驚人。
“姐姐!好巧啊!你也來玩!”他熱情地打招呼,目光灼灼地落在白甦身上,完全忽略了旁邊臉色變差的雲倉和一臉警惕的白茶。
金日落利落地投幣,動作帶著街頭少年特有的熟稔和自信。
他操縱搖桿,眼神專注,猛地一拍按鈕!
機械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落下,精準地卡住了柴犬玩偶的脖子,猛地提起!
動作又快又狠!
爪子帶著玩偶劃過一道弧線,眼看就要投入出貨口……
就在勝利在望之際,爪子仿佛力竭般,劇烈地晃蕩了一下,柴犬玩偶絕望地脫爪,砸回了玩偶堆里。
“靠!這破機器絕對調過了!”金日落氣得罵了一句,臉上寫滿了不甘。
一直沉默旁觀的白甦,目光平靜地掃過那台機器,又看了看旁邊幾個同樣鎩羽而歸、滿臉沮喪的玩家。
她向前走了一步,來到機器前。
淺藍色的裙擺靜止在喧囂的光影中,像一片寧靜的湖面。
“試試這個。”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周圍的嘈雜。
雲雀立刻殷勤地遞上兩枚游戲幣。金日落也好奇地湊近了些,想看看女神如何操作。
白甦接過幣,投入。
她沒有像金日落那樣急躁,也沒有像雲倉那樣過分謹慎。
縴細白皙的手指搭在冰涼的搖桿上,目光沉靜地鎖定玻璃窗內那只柴犬玩偶。
她沒有立刻移動搖桿,而是靜靜地觀察了幾秒爪子的擺動規律和玩偶的位置。
然後,手腕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搖桿隨之移動,幅度小得幾乎看不出來。
機械爪被精準地懸停在柴犬玩偶身體重心偏上的位置。
她的指尖輕輕落在那個紅色的按鈕上。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炫目的燈光,鼎沸的人聲,似乎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那只即將落下的手上。
“嗒。”
一聲輕響,按鈕被按下。
機械爪垂直落下,沒有一絲晃動,如同被精準操控的機械臂。
四根金屬爪指張開到極限,穩穩地、完全地包裹住了柴犬玩偶圓滾滾的身體,甚至巧妙地卡住了它兩只耷拉的耳朵作為固定點!
爪子收緊,穩穩提起。
這一次,沒有搖晃,沒有遲疑,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將玩偶平移到出貨口正上方,然後,干脆利落地松開。
“ 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