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清晨,陽光溫吞地爬上緣廊的木質地板,空氣中浮動著微塵。
廚房里傳來規律的、輕微的磕踫聲。
白茶穿著干淨的白色校服襯衫,袖口挽起一小截,露出少年人略顯縴細的手腕。他垂著眼,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陰影,遮蓋住了那雙標志性的、眼尾微微上挑的漂亮貓眼。
他正將煎得邊緣微焦、內里嫩滑的玉子燒小心地裝進白瓷便當盒里,旁邊是碼放整齊的飯團、碧綠的西蘭花和幾片切得薄如紙的醬牛肉。
爐灶上的小鍋里,味噌湯正咕嘟咕嘟冒著細小的氣泡,溫暖的食物香氣氤氳在空氣里。
這間廚房,正悄然褪去它過去樣板間般的冰冷。料理台上,除了那些一絲不苟擺放的廚具,還多了一個小小的、咧著嘴傻笑的柴犬陶瓷調料罐——這是上周白甦帶他去商店街時,他目光多停留了兩秒,她便隨手放進購物籃的。
旁邊,還放著一對印著憨態可掬貓咪圖案的隔熱手套,同樣是那次購物帶回的“戰利品”。
廚房一角,甚至堆著幾個還沒拆封的、有著溫暖格紋圖案的餐墊,笨拙地為這片空間注入一絲活氣。
一陣極輕的腳步聲自身後靠近。
白茶沒有回頭,但握著便當盒蓋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瞬。他維持著背對著門口的姿勢,身體卻微妙地繃直了,像一只在主人靠近時既期待又本能保持警覺的小動物。
“今天有烤秋刀魚。”一個清泠泠的聲音響起,不高,卻像水滴落入靜謐的深潭,輕易地穿透了這片安靜。
白甦站在廚房門口,身上還穿著質地柔軟的家居和服,深靛藍色,襯得她露出的脖頸和手腕愈發白得晃眼。
白茶這才慢慢轉過身,手里還拿著便當盒蓋。
他的視線飛快地掠過白甦的臉,隨即又垂落在手中的便當盒上,輕輕“嗯”了一聲。那聲音很低,像怕驚擾了什麼。
“冰箱冷藏室上層,左邊。”白甦補充了一句,語氣平淡得像在交代工作日程。
白茶依言走過去,打開老式的雙門冰箱。他準確地從冷藏室上層左邊拿出一個密封的保鮮盒,里面是兩條處理得干干淨淨、撒著細鹽的秋刀魚。
他動作熟練地把魚放在已經預熱的烤箱烤盤上,設定好溫度和時間。
空氣里再次只剩下烤箱運作時低微的嗡鳴和味噌湯的咕嘟聲。
白茶低頭收拾著料理台上殘留的水漬,白甦則倚著門框,目光落在他身上。
那目光並不熾熱,甚至帶著點審視的意味,卻莫名地讓整個廚房的空間都顯得不那麼空曠冰冷了。
“放學……要接嗎?”白茶忽然開口,聲音依舊不高,但問完這句話,他握著抹布的手指關節微微泛白,泄露了一絲緊張。
他記得上周五下大雨,白甦的黑色轎車毫無預兆地停在了校門口,引得周圍一片低低的驚呼。
她撐著傘下來,清冷的身影在雨幕中像一道劈開混沌的光,徑直走到他面前。那短短幾步路,他感覺周圍所有探究、好奇、甚至帶著點嫉妒的目光都像針一樣扎在身上,卻又詭異地讓他心底某個角落隱秘地雀躍起來。
白甦的目光從烤箱的計時器上移開,落回少年低垂的頭頂。他的發旋清晰可見,幾縷不服帖的黑發翹著,顯出一點難得的稚氣。
“會議結束早的話。”她給出了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既非承諾,也非拒絕。
白茶的睫毛猛地顫了一下,像受驚的蝶翼。他飛快地抬眼,撞進白甦平靜無波的視線里,那雙漂亮的貓眼里瞬間閃過極其復雜的光——一點被戳穿心思的赧然,更多的是被一種細小而尖銳的暖流猝然擊中的震動。他迅速低下頭,含糊地應道︰“……知道了。” 耳根卻悄悄染上了一抹薄紅。
烤箱“叮”的一聲輕響,烤魚的香氣瞬間彌漫開來,帶著微咸的海風氣息。
白甦沒再說什麼,轉身離開了廚房門口,和服的衣擺滑過緣廊的木地板,悄無聲息。
白茶這才抬起頭,看著空蕩蕩的門口,緊繃的肩膀緩緩松弛下來。
他走到烤箱前,戴上那對印著貓咪圖案的隔熱手套,指尖微微發燙,取出烤盤。熱氣氤氳中,他小心地把一條烤得金黃焦脆的秋刀魚夾進便當盒里,蓋好蓋子。
手指下意識地摸了摸掛在書包側袋上的那個小小的、咧嘴傻笑的柴犬掛件。塑料的冰涼觸感,卻奇異地熨帖了心口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他背上書包,拿起便當盒,走過安靜的緣廊,推開玄關的格子門。
清晨的陽光灑在他身上,校服的衣領挺括,少年清瘦的背影挺得筆直,步伐卻似乎比往日輕快了一點點。
今天是周五,意味著兩天的周末。他記得昨晚白甦似乎提了一句,周末如果天氣好,也許可以去附近的公園走走?
這個念頭像一顆微小的火星,在他沉寂的心湖里投下一點難以察覺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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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櫻私立高等中學,周五下午最後一節課的下課鈴尖銳地劃破空氣,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點燃了整個校園。
走廊里瞬間被蜂擁而出的學生塞滿,喧囂聲浪幾乎要掀翻屋頂,充滿了對周末的期待和解放的躁動。
白茶動作利落地收拾好書包,剛站起身,一個金棕色的腦袋就靈活地擠開人群,像顆活力四射的小炮彈精準地出現在他桌旁。
“走走走!白茶!終于解放了!”金日落背著他那個鼓鼓囊囊的、印著夸張火焰紋章圖案的背包,臉上是抑制不住的興奮,仿佛要去參加一場期待已久的嘉年華。
他甚至還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東西——一副嶄新的、黑紅配色的運動護腕,“看!剛買的!帥不帥?周末去游戲廳正好用上!” 他的目光卻狀似無意地掃過教室門口,仿佛在期待某個身影會突然出現。
白茶瞥了一眼那過于張揚的護腕,沒說話,只是沉默地背上自己的黑色雙肩包,動作間,書包側袋上那個小小的柴犬掛件跟著晃了晃。
他率先邁開步子,匯入放學的人流。
金日落立刻跟上,在他身邊保持著半步的距離,嘴里一刻不停︰“我跟你說,那家新開的‘星雲風暴’游戲廳,設備絕對頂級!我哥們兒昨天去了,說那鼓面反饋感絕了!還有那dj台,帶力回饋的!嘖嘖,想想就帶勁!待會兒你先回家放東西?還是直接跟我去殺兩盤?我請客!”
白茶只是沉默地向前走,對金日落連珠炮似的提議充耳不聞。
夕陽的金輝透過高大的玻璃窗灑在走廊上,在他清瘦的身影上鍍了一層暖邊,卻融化不了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疏離感。
只有在人流特別擁擠、有人快要撞到他時,他才會極其輕微地側身避讓,動作流暢而精準,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警覺。
兩人一前一後,一個沉默如冰,一個熱情似火,奇異地組合在一起,穿過喧鬧的走廊,走下樓梯,走出校門。
金日落一路的插科打諢和警惕張望,似乎形成了一道無形的屏障。
然而,就在他們拐入一條通往住宅區、相對僻靜的林蔭小道時,幾個熟悉的身影堵在了前方。
為首的正是松田,他抱著胳膊,臉上掛著不懷好意的獰笑,身後的幾個跟班也摩拳擦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