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孫三石隔壁座位的作家李存保是個鋸嘴葫蘆,坐他旁邊實在無趣。
加上孫朝陽對蔣大衛上次在前線慰問演出的事情很好奇,就把位置換到他身邊,纏著蔣同志問他那次是怎麼演出的,看到鬼子沒有?
蔣大衛也是個健談的人,回答說,他去演出的時候,大規模戰役已經結束,只剩冷槍冷炮對峙,敵人是什麼樣子確實沒看到。而且,演出之前,戰士們先用火炮把敵人的陣地犁過一遍,還是很安全的。
當然,演出那天還是有流彈射來,但也顧不得那麼多。
上了前線,所有人都是戰士,你的表演你的歌聲就是武器,你就得跟敵人干。
孫朝陽笑道,你是歌唱家,可以唱歌,我是作家,難道現場給戰士們寫篇文章。要不,我給大伙兒說個故事?
蔣大為哈哈大笑,道,說個故事也好啊,戰士們最喜歡听故事了……您等會兒,你這不是搶了馬季、馮鞏他們相聲演員的生意嗎?
這個時候,一直沉默不語的李存保道“這次中協讓我們下基層是采風采訪,不用表演節目的,到處走走看看就行。”
孫朝陽又問蔣大為這次還有什麼歌唱家和電影明星來慰問演出,他想去追個星。
蔣大衛說他也不清楚,反正通知來就來吧,服從組織安排,堅決執行任務。
正在這個時候,飛機遇到氣流,劇烈顛簸,眾人仿佛坐在一艘行駛在暴風雨中的小船上。機體無一不響,感覺隨時都會散架。安徽黃梅戲戲劇團的演員們一片驚叫聲。
孫朝陽心中一緊,忍不住問有降落傘沒有。李存保又插嘴說沒有,就算有,不經過長期訓練的普通人跳傘等于自殺。說完話,他就把眼楮閉上了。
孫朝陽苦笑,忍不住道“我朝養士三十年,仗節死義就在今朝。”
蔣老師“朝陽你真幽默。”
從北京飛雲南原本要五個半小時,但今天的飛行員技術過硬,竟三個半小時就到了。
飛機降落的時候依舊簡單粗暴,把黃梅戲團那位老人家都顛吐了。
飛機滑行靠港,大家發出陣陣歡呼,同時向飛行員同志鼓掌。
孫朝陽他們降落的是一座軍用機場,那里已經停了一輛大巴車來接,很快把眾人送進一所市區的賓館。
這里是文山州,距離前線有八十公里,市井繁華,好像看不到半點戰爭氣息,但在深夜里還是能清晰地听到遠方的炮聲。
所有來前線慰問演出的文藝工作者會先在這里休整一夜,第二天起床後則分流去不同單位。
夜已經很深了,大伙兒都累眼皮子打架,進賓館後,都顯得有點狼狽。
這樣不行啊,這種士氣怎麼上得了前線?
孫朝陽眼珠子一轉,指著賓館大堂牆壁上掛的書法作品道“蔣老師,李存保同志,那字寫得真好啊,不知道是哪個大書法家的作品?”
李存保看了看落款“啟功先生寫的。”
賓館服務員說,確實啟功的真跡,他上次來前線慰問的時候留下的墨寶。
孫朝陽感嘆“寫得真好啊,存保,你看,這四個字‘婦女之寶’當真是銀鉤鐵畫,力透紙面。”
黃梅戲戲劇團那個小姑娘好奇“朝陽哥哥,書法家為什麼要寫婦女之寶四個字?”
孫朝陽“婦女能頂半邊天,婦女是國家的最寶貴的財富。”
小姑娘“哦,朝陽哥哥你好有學問。”
眾人都是一臉奇怪的表情,那位老人很無奈,對小姑娘說“孫作家在跟你開玩笑呢!”
李存保忍無可忍“你這樣開玩笑不合適,孫朝陽同志,我對你有意見。”
孫朝陽本來只是打算說開個玩笑活躍下氣氛,給大家提提神,沒想到李存保是如此嚴肅的一個人,頓時有點尷尬。
更尷尬的是,李存保當天晚上還跟他住一個房間,搞不好采風期間都要和他朝夕相處,這有點郁悶啊!
李存保是標準的軍人作風,站如松坐如鐘走如風,衛生間的杯子牙刷牙膏和毛巾的擺放都整整齊齊。而孫朝陽則非常散漫,到地頭把鞋一磕就踢到一邊,整個人直接倒床上去,引得李同志不住皺眉。
出去吃飯的時候,老李時刻保持和孫朝陽並排行走的姿勢,說是要兩人成列三人成行。
第二天早上起床,也要將被子疊成豆腐塊。
孫朝陽跟他在一起,身體時刻都是繃緊的,非常不自在。
一大早,蔣大衛和黃梅戲戲劇團的人已經分別乘不同的車走了,孫朝陽和李存保則要晚一些。
孫朝陽這次來南疆屬于是被中協的幾個小領導給暗算了,來得匆忙,落地兩眼一抹黑。他打听了半天才知道,這次來前線采風為期一周,時間有點長。
他不敢耽擱,忙跑去郵局給父母發了個電報,說自己正在前線采風,搞不好還要到第一線,有同志們在很安全。二妹讀書的事情已經辦好,現在因為沒時間回家,所有手續只能請父母去弄,盡快辦好,不要耽誤了小小的學業……雲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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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事兒實在太多,電報也長。
這年代的電報按字算錢,都非常簡短,比如“母病速歸”“回家相親”“寄十元錢。”
孫朝陽一口氣念了幾十個字,感覺有點不好意思。郵局工作人員是位姑娘,見他這種表情,反安慰道“同志你是來前線的吧,咱們這里要上前線的戰士們發電報回家,都長。”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能夠讓父母妻兒知道自己現在一切都好,花再多的錢也值得。
郵局里還有不少最可愛的人,要麼是來寄信的,要麼是在打電話的。
八十年代的長途電話打起來很煩瑣,需要等。
其中一位軍官模樣的人撥了號後,已經在那里等了三個小時了。
忽然,有衛兵進來喊“首長,緊急集合。”
軍官霍一聲站起來,大步朝外走去。
後面有郵局工作人員喊“同志,電話通了,通了。”軍官也不回頭,只喊“來不及了。”
孫朝陽搶過電話,大聲喊“首長有緊急任務出發了,軍令如山。他讓我跟您老人家說一句,兒子要去報國了,請你不要掛念,永遠愛你。”
說著,眼圈竟然一紅,聲音也哽咽了。
軍官回頭看了孫朝陽一眼,點了點頭,眼圈也紅了。
中午的時候,終于等到了一輛東風牌大卡車,孫朝陽和李存保在路上搖晃了四個小時,終于到了地頭。二人在路上,依舊不怎麼說話,很悶。
前線的條件很艱苦,都是行軍帳篷和土坯房。
來的作家們都是各地和各行業作協選送來的青年作家,但其中還是有個年齡大的。
年紀大的那位同志大約五十來歲,是眾人的頭兒,臨時負責。
他看到孫朝陽就用濃重的吳俁軟語喊“孫三石,朝陽同志,小老鄉,果然是你。”
孫朝陽愕然“請問您是?”
那人笑著捶了他肩膀一拳“我叫王火,你小子最近名氣挺大的呀!”
孫朝陽“壞名聲吧。”
王火“知道就好,你跟存保一起的啊,好好好,存保也是我最喜歡的軍旅作家。等會兒關照你們一下,讓你們睡一屋。”
就這樣,孫朝陽和李存保又成了室友。
朝陽同志生性活潑,不太喜歡老李的悶頭悶腦,想要提出換個房間吧,卻不好意思開口。
李存保進土坯房後照例把東西收拾得整整齊齊,把被子疊成豆腐塊,照例一語不發,搞得孫朝陽好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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