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某處綠樹掩映、戒備森嚴的療養院。
黎錦在秘書的引領下，穿過層層崗哨，走進了郭忠濤休養的套間。
房間寬敞明亮，醫療設備一應俱全，卻更像一個精致的牢籠。郭忠濤穿著病號服，靠在沙發上，臉色紅潤，看起來比在雲海時甚至胖了些，但眼神深處的疲憊和焦慮卻無法掩飾。
“黎省長來了，快請坐。”郭忠濤擠出笑容，示意家人泡茶後離開。他主動將一疊體檢報告推給黎錦，“勞你掛心了，都是老毛病，高血壓高血脂，死不了，但也煩人。醫生建議靜養，呵呵……”
黎錦快速掃過報告，數據確實顯示只是常見老年病，他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關切︰“書記還是要注意身體，雲海一大攤子事，離不開你主持大局。我們都盼著你早日康復回去呢。”
郭忠濤心中冷笑，臉上卻滿是感慨︰“唉，心有余力不足嘍。黎錦啊，這里沒外人，我就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他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絲近乎哀求的意味，“咱們搭班子一場，雖說有些磕絆，但總歸沒有撕破臉。看在共事一場的份上，給老哥我……指條明路，留個安穩退休的台階吧。我感激不盡。”
黎錦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並不意外。到了這一步，郭忠濤已是砧板上的魚肉，除了求和，別無選擇。他淡淡一笑，語氣平和卻帶著無形的壓力︰“明路？江家那邊，沒給你承諾？龍科那五十億的窟窿，他們填得痛快，保你平安應該不是難事吧？”
郭忠濤臉上閃過一絲屈辱和怨恨，苦笑道︰“黎錦，你就別揣著明白裝糊涂了。江明樓？他現在躲我還來不及！龍科的事，他們恨不得把所有責任都推到我頭上，劃清界限還來不及，怎麼會保我？在他們眼里，我已經是一枚失去利用價值的棄子了。” 他語氣中充滿了世態炎涼的悲涼。
“哦？棄子？”黎錦輕笑一聲，放下茶杯，“江明樓倒是夠果決，壯士斷腕，壁虎斷尾，是個人物。” 他點評得輕描淡寫，卻讓郭忠濤感到刺骨的寒冷。
郭忠濤眼巴巴地看著黎錦，幾乎是在乞求︰“所以，我現在能指望的，只有你了。黎錦，給句痛快話吧。”
黎錦收斂笑容，目光變得銳利而坦誠︰“好。既然你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我也給你交個底。第一，龍科的事，到此為止。審計報告和經偵的調查，不會再有指向你的後續。你‘不知情’、‘被蒙蔽’的定性，我認。第二，養好身體，回雲海，繼續當你的省委書記。我和侯平石會配合你工作，面上該有的尊重一樣不會少。只要你自己屁股底下干淨，上面不動你，我黎錦絕不會多事。”
郭忠濤聞言，眼中瞬間爆發出巨大的驚喜和難以置信，激動得聲音都有些發顫︰“當真？！黎錦，謝謝！太謝謝了！我郭忠濤……我經得起查！絕對沒問題！” 他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後的浮木。
“別高興得太早。”黎錦話鋒一轉，語氣驟然變冷，“你沒問題，不代表你家里人沒問題。你那個在美國搞‘科研’的大兒子郭棟，參與的那個敏感技術項目，已經觸及紅線了。有關部門已經注意到了。我建議你，立刻讓他中斷一切合作，銷毀所有不該他掌握的資料，馬上回國，主動向國家安全部門說明情況！或許，還能爭取一個‘被蒙騙’、‘主動悔過’的處理。否則，‘叛國’的帽子扣下來，神仙也救不了他，還會把你徹底拖下水！”
嗡！
郭忠濤只覺得腦袋像被重錘擊中，眼前一黑，差點從沙發上滑下去！大兒子的事，是他藏在心底最深的恐懼，是他最大的軟肋！他自以為做得隱秘，沒想到黎錦不僅知道，而且掌握得如此清楚！這種被徹底看穿、毫無秘密可言的感覺，讓他通體冰寒！
“棟……棟兒他……”郭忠濤嘴唇哆嗦，臉色慘白如紙。
“具體細節，我‘不知道’，也不該我知道。我真知道了，我不追究，我也有責任，”黎錦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這是為你著想。怎麼選，你自己定。另外，”他語氣稍緩，仿佛只是隨口一提，“我看你家那個小孫子郭子涵，資質不錯，是個好苗子。老一輩的事，就別再牽連下一代了。好好培養，郭家的未來，或許在他身上。”
郭忠濤癱在沙發上，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病號服。黎錦這番話，恩威並施，打一棒給個甜棗，將他拿捏得死死的。他徹底明白了，自己的生死榮辱，乃至兒孫的命運，都系于黎錦一念之間。他艱難地吞咽了一下，聲音干澀︰“我……我明白了。謝謝……謝謝黎省長指點。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黎錦再談幾句，便離開，去往前江東省省委書記傅瑞麒的家，有一場家宴等著他。
傅家老宅。
傅瑞麒，這位早已退下來的老領導，親自在門口迎接黎錦，臉上洋溢著過于熱情的笑容，握著黎錦的手久久不放。
“黎錦啊，你能來，我真是太高興了！快請進，家里備了點粗茶淡飯，咱倆好好聚聚！” 傅瑞麒的語氣帶著明顯的討好。人走茶涼，他太清楚如今黎錦的能量，能請動這尊“新貴”，對他這沉寂已久的老宅門第，意義非凡。
客廳里，傅瑞麒的妻子胡梅英坐在輪椅上，腿上蓋著毛毯。她倒是顯得更從容些，笑容也更有底蘊︰“黎省長，勞你大駕來看我這老婆子，真是不好意思。”
黎錦快步上前，微微躬身，態度恭敬︰“老太太你這是哪里話！你和老書記都是我的長輩，來看望是應該的。你這腿……”
“唉，老了，不中用了，磕了一下，就得坐這勞什子玩意兒。”胡梅英擺擺手，語氣豁達，但眼底深處卻藏著一絲不甘。她身後的胡米娜輕聲補充了病情，老太婆摔了一覺，腿腳不方便。
胡米娜看向黎錦的眼神復雜無比。曾幾何時，家里安排她和黎錦相親，她嫌棄對方出身寒微、前途未卜，傲慢拒絕。如今，對方已位高權重，自己卻淪落到需要像侍女一樣在一旁伺候，命運弄人莫過于此。
黎錦安慰道︰“老太太你可得保重，你是我們的主心骨。雲海那邊好多合作，還指望你掌舵呢，你要是不在，我們心里都沒底。” 他這話半真半假，既是客氣，也是點明彼此尚有利益關聯。
胡梅英笑得眼楮眯起來︰“你就會哄我開心！我一個老太婆，能掌什麼舵？以後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咯！不過，黎錦啊，雲海現在發展勢頭好，我們胡家也有些閑錢，想投些實體經濟，擴大投資，你看……”
“好說，只要符合雲海產業政策、環保和安全標準，我們一律歡迎。具體項目，讓下面的人按程序對接評估就好。”黎錦爽快應承，卻巧妙地將具體事務推給了“下面的人”和“程序”，也算是給了私下承諾。
晚宴氣氛看似熱絡，推杯換盞間，傅瑞麒憶往昔崢嶸歲月，胡梅英則不時試探投資風向。黎錦應對得體，該敬酒敬酒，該傾听傾听，但涉及實質利益，沒有全部給足。
胡米娜始終安靜地坐在黎錦身側，替他布菜、斟酒，動作輕柔，低眉順眼。黎錦偶爾看她一眼，能清晰地看到她眼底深處壓抑的屈辱、後悔以及一絲認命般的順從。他心中並無太多波瀾，只是忽然想起偶然听聞的她痴迷荒野攀岩等極限運動，心中微微一動，心忖，這小妹不是那性命開玩笑麼。但面上絲毫不顯。
宴罷，又喝了一輪茶，黎錦便起身告辭。傅家二老送至門口，態度殷勤備至。沒有敲定任何具體項目，但雙方都明白，這根線，算是搭上了。
坐進車里，黎錦揉了揉眉心，讓司機開車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