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書記辦公室厚重的實木門緊閉，他臉色鐵青，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光潔的紅木桌面，發出沉悶的“篤篤”聲。
龍科集團的緊急投訴電話，說省審計廳的人，竟然堂而皇之地進駐龍科，要求提供“歷史債務合規性復核”所需的所有材料！擔保主體、資金流向、決策流程……
“誰給他們的膽子？！”郭忠濤猛地抓起桌上的內線電話，聲音因憤怒而扭曲，“讓劉明德立刻過來見我！”
幾分鐘後，審計廳長劉明德腳步虛浮地推門進來，額頭上布滿細密的汗珠，臉色蒼白。“郭……郭書記……”
“劉明德！”郭忠濤劈頭蓋臉地咆哮，“你們審計廳想干什麼？！查龍科？！誰批準的？！知不知道這會引發多大的亂子？！龍科是省里的重點企業！是化債工作的重要參與方！你們這是在破壞大局！立刻！馬上！給我停止所有針對龍科的行動！”
劉明德被吼得渾身一顫，腰彎得更低，聲音帶著哭腔︰“書記……這……這是黎錦副省長親自批示的專項復核！程序……程序完全合規啊！我們只是依法履職……”
“合規？！”郭忠濤怒極反笑，一巴掌拍在桌上，“我看你是被黎錦灌了迷魂湯！他讓你跳火坑你也跳？！立刻給我停！所有關于龍科的材料，一份都不準再查！一份都不準外泄！否則，你這個廳長就別干了！”
劉明德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書記……黎省長那邊……我……我……”
“黎省長黎省長！你眼里只有黎省長，沒有我這個省委書記嗎？！”郭忠濤氣得胸口起伏，但看到劉明德那副快要癱倒的樣子，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涌上心頭。他強壓下怒火，聲音嘶啞，“滾！給我滾出去！這事……我會親自處理！”
劉明德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
郭忠濤頹然跌坐回寬大的皮椅里，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黎錦！他果然動手了！而且如此精準，直插龍科這個命門！審計廳這條路，看來是堵不住了。硬壓？只會讓黎錦抓住把柄，鬧得更大！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眼中閃過一絲絕望。難道……真的只能指望上面了？
就在這時，桌上的紅色保密電話突然響起，尖銳的鈴聲打破了死寂。郭忠濤心頭一跳，連忙抓起話筒。
“忠濤同志，”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沉穩而熟悉的聲音，帶著京城特有的腔調，“江明樓同志明天下午抵達雲海，代表部里調研地方經濟發展情況。你做好接待準備。”
郭忠濤瞬間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激動得聲音都有些發顫︰“是！是！請領導放心！我一定親自安排，全力配合江司長工作！”
掛斷電話，郭忠濤長長舒了一口氣，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苗。
江明樓！江家核心人物！他終于來了！
黎錦，我看你這次還怎麼囂張！
雲海國際機場，貴賓通道。
郭忠濤親自率領省委一干要員，早早等候在此。當江明樓的身影出現在通道口時，郭忠濤立刻堆起最熱情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江司長！一路辛苦！歡迎蒞臨雲海指導工作！”郭忠濤雙手握住江明樓伸出的手，用力搖晃，姿態放得極低。
江明樓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裝，面容儒雅，眼神深邃平靜，帶著一種久居京城的矜持與疏離。他微微頷首︰“郭書記客氣了。部里對雲海的經濟工作很關注，尤其是債務化解和高質量發展方面，讓我下來看看實際情況。”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無形的分量。
兩人在眾人的簇擁下坐進專車。車門關上，隔絕了外界的喧囂。
郭忠濤臉上的笑容瞬間被凝重取代，他身體微微前傾，壓低聲音，語速極快地將審計廳突擊龍科、黎錦步步緊逼的情況詳細匯報了一遍，語氣充滿了憤懣和求助︰“江司長，你看這……黎錦和侯平石這是故意搗亂！他們打著合規復核的旗號，實則是要掀龍科的蓋子！這是要毀掉雲海化債的大局啊！你得替我們主持公道！”
江明樓靜靜听著，臉上波瀾不驚，目光投向窗外飛馳而過的街景，手指在膝蓋上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直到郭忠濤說完，他才緩緩轉過頭，目光平靜地落在郭忠濤臉上。
“審計合規，是應有之義。程序上，他們倒也沒錯。”江明樓的聲音听不出喜怒，卻讓郭忠濤心頭一緊。
“不過……”江明樓話鋒一轉，眼神陡然變得銳利，緊緊鎖定郭忠濤，“黎錦這個人，鋒芒太露，做事不留余地。郭書記，你是省委書記，是一把手，要掌控全局。該強硬的時候，絕不能手軟。”他頓了頓，語氣加重，“龍科項目……不能出任何岔子。明白嗎？”
郭忠濤心中一凜，連忙挺直腰板，用力點頭︰“明白！明白！江司長放心，我一定穩住局面！絕不讓黎錦得逞！”
省公安廳指揮中心，巨大的電子屏幕上，實時顯示著機場貴賓通道的監控畫面和江明樓一行人的車輛軌跡。
岑彬站在屏幕前，面色冷峻。他拿起加密電話︰“黎省長，江明樓已抵達，郭忠濤親自接機。目標車輛正駛向省委招待所。龍科集團董事長目前行蹤不明，我們的人正在排查。”
電話那頭，黎錦的聲音平靜無波︰“知道了。按計劃監控。”
“是！”岑彬應道，隨即又問，“黎省長，江明樓這邊……是否需要加派人手，全方位盯緊？”
黎錦坐在書房里，看著桌上那份關于江明樓的詳細檔案，目光深邃︰“不用。他來雲海，如果不為解決龍科的事，那他就做不了什麼。他不找我們政府，那就與我們沒有正事關聯。隨他去。重點，還是放在龍科和那些關鍵人物身上。”
“明白！”岑彬放下電話，目光重新投向屏幕。
副省長別墅書房。燈光柔和。
梁璐端著一碗溫熱的參湯走進來，輕輕放在黎錦手邊。“喝碗湯，歇會兒吧。”她看著丈夫眉宇間不易察覺的凝重，輕聲問道，“听說……京城江家那邊來人了？”
黎錦端起湯碗，喝了一口，暖意入喉。“嗯，江明樓。發改委的司長，江家集團的代表人物。”
“他先見了郭忠濤？”梁璐在他身邊坐下。
“意料之中。”黎錦放下碗，語氣淡然，“龍科的事，郭忠濤扛不住，只能搬救兵。”
“他會來見你嗎？”梁璐眼中帶著一絲擔憂。
“理論上，他們想化債，就得從我手里找資金。”黎錦嘴角勾起一絲冷峭的弧度，“所以，他應該會來見我。到時候，就看他的態度和誠意了。”他目光落在梁璐臉上，“你擔心什麼？”
梁璐微微蹙眉︰“江家……在京城樹大根深。我怕他們……”
“怕他們用盤外招？”黎錦握住她的手，眼神銳利而自信，“放心。這里是雲海。我手上有他的一些東西，他要是上躥下跳，我就辦他。當然，我可並不是必要將他繩之于法。只要他們識相，按規矩來，我可以給他們留條路走。”
梁璐看著他篤定的眼神，心中的憂慮稍減，但還是提醒道︰“還是要小心。這些人，為了利益，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雲海最頂級的私人會所，頂層包間。郭忠濤設下盛宴款待江明樓，作陪的都是省委核心圈子的心腹。
席間觥籌交錯，氣氛看似熱烈融洽。郭忠濤頻頻舉杯，言語間極盡恭維，試圖拉近關系。江明樓則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談笑風生，卻滴水不漏。話題始終圍繞著宏觀政策、經濟發展，對郭忠濤最關心的“支持”和“對策”卻避而不談。
款待結束，郭忠濤等人離開，江明樓回到套間住下。他拿出加密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三叔，”江明樓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我見到郭忠濤了。情況……比預想的更糟。黎錦已經動手了，審計廳直接進駐龍科，查得很深。郭忠濤……壓不住。”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傳來一個蒼老而威嚴的聲音︰“黎錦……什麼態度？”
“還沒接觸。但此人……鋒芒畢露，手段強硬。”江明樓斟酌著詞句，“他手里……恐怕真有東西。我擔心……”
“擔心什麼？”
“擔心他……不按常理出牌。”江明樓眼神冰冷，“郭忠濤這邊，指望不上了。他連自己人都快控制不住了。我派去聯系林震霆的人，連面都沒見到，還被打了回來！雲海的風氣……徹底變了！”
電話那頭再次沉默，良久，才緩緩道︰“知道了。你放手去做。底線是，龍科的事，不能翻出來。必要的時候……可以斷尾。”
“斷尾？”江明樓咀嚼著這兩個字，目光掃過包間內談笑風生的郭忠濤，眼神深處閃過一絲冰冷的寒芒，“明白。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他掛斷電話，看著窗外繁華的夜景，嘴角勾起一絲殘酷的弧度。
斷尾求生？這尾巴，該誰來斷？
郭忠濤？
還是……別的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