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書記辦公室。
郭忠濤和侯平石隔著一張寬大的紅木茶幾相對而坐，茶杯里的水汽裊裊上升。
兩人先是公式化地交換了近期重點工作日程——郭忠濤主抓的幾個重大民生項目，侯平石負責的幾項重點經濟指標調度。誰去現場，誰跑京城要政策，分工條理。
這個流程走完，空氣短暫地安靜了一下。
郭忠濤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沒喝，目光落在侯平石臉上︰“平石同志，這新年第一場經濟工作會，就上演了這麼一出‘新老踫撞’，你說說，這是個好兆頭，預示著新氣象呢？還是說……預示著今年咱們這艘船，還是不會太順啊？”
侯平石自然明白他指的是黎錦提案被徐雲龍當眾否決的事。這種事，根本瞞不住！
他苦笑一聲，手指無意識地在沙發扶手上敲了敲︰“唉，去年……順過嗎？老問題沒解決，新麻煩又冒頭。關鍵是，”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低了些，“去年的病灶，我看非但沒清干淨，反而有點‘痼疾難除’的意思。照這樣下去，去年的病根帶到今年，甚至明年……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是啊。”郭忠濤放下茶杯，發出一聲輕響，眉頭擰緊，“拖下去，只會積重難返。省里要發展，老百姓要過好日子，這種內耗和內虛，必須得治。”他話鋒一轉，目光變得銳利，“上次跟你提過，黎錦同志來，可能是帶著‘真家伙’（資金）來的。徐雲龍這麼一鬧，倒是給了我們一個機會。”
兩人都知道問題所在，就是本地派都是為了先滿足自己的利益，甚至是眼前利益，不肯做長遠投資的事。本地的家族們摟錢的手段，簡直無所不用其極。
侯平石眼神一閃︰“你是說……試探他到底有沒有帶資？修路，確實是當務之急，舊城改造也刻不容緩，這都是提升民生、拉動經濟的硬骨頭。可省里……唉，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上面給的支持，也是杯水車薪。”他嘆了口氣，看向郭忠濤，“如果黎錦同志真能引入資金，投資修路，那當然是解了燃眉之急！問題是他肯不肯，以及能帶來多少？”
郭忠濤身體後靠，手指在扶手上輕輕點著︰“他給我的承諾很模糊，只說‘盡力而為’。徐雲龍這麼一搞，正好！把他的提案堵死了，逼他不得不亮出底牌。如果他有真金白銀，為了打開局面，為了證明自己，他肯定會想辦法繞開徐雲龍，甚至繞開省財政，直接推動修路項目。如果他只是空手而來……”郭忠濤的眼神冷了幾分，“那說明上面派他來，更多是政治考量而非經濟解困，我們也就別抱太大幻想了。”
侯平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是這個理。不過，”他話鋒一轉，帶著一絲提醒，“徐雲龍今天這一手，也有點過了。敲打新同志可以，但這麼當眾下臉子，不留余地，容易激化矛盾。他自己……是不是也有點‘飄’了？十年常務，根深葉茂，就以為可以遮天了？”
郭忠濤眼中閃過一絲厲色︰“飄？哼。平石啊，你說得對。風，不能總往一邊吹。黎錦需要敲打，讓他知道雲海的水深；徐雲龍……也需要提點提點，讓他明白，這雲海的天，還沒姓徐！”他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敲打意味。他要的，是兩虎相爭下的平衡，而非一家獨大。
省長侯平石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省政府大樓，常務副省長辦公室。厚重的實木門隔絕了外面的喧囂。財政廳廳長馬漢毅躬著腰，小心翼翼地將一支點燃的雪茄遞到徐雲龍嘴邊，動作熟練得像演練過千百遍。
“老板，高！實在是高！”馬漢毅臉上堆滿諂媚的笑容，聲音壓得極低，“今天會上您那一下，真叫一個四兩撥千斤！姓黎的剛來就想燒火立威？門兒都沒有！讓他踫一鼻子灰，知道知道在雲海，什麼事兒該問，什麼事兒該等！”
徐雲龍深深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煙霧繚繞中，他微眯著眼，臉上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愜意︰“年輕人嘛，心氣兒高，可以理解。但到了新地方，不懂規矩，不拜山頭，就想指手畫腳？哪有那麼容易的事。”他彈了彈煙灰，語氣帶著一絲輕蔑，“希望他懂點事，別真把自己當盤菜了。”
馬漢毅連連點頭，隨即又露出一絲擔憂︰“老板，話是這麼說。可這黎錦……听說去年巡視組在咱們省搞風搞雨，他在公安系統那邊也有人脈，他辦案手段硬得很！咱們今天這麼不給他面子，他會不會記恨在心？回頭給咱們使絆子？畢竟……他上頭有人，還掛著公安那條線呢。”
馬漢毅對黎錦的履歷並不是完全清楚，尤其是黎錦入京之後的情況，他並不清楚。這一方面是他的本事有限，他們的人脈大部分局限在雲海。另外一方面，也跟黎錦等人可以掩蓋來時路有關，網上不會有他的負面資料。
“哼，巡視組？”徐雲龍嗤笑一聲，眼神里滿是不屑，“去年那幫人，是拿著尚方寶劍來的，我們那是給京城面子，配合演戲！給他們一點甜頭。後面再來那撥不懂事的，想動真格？嘿，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最後不也是雷聲大，雨點小，灰溜溜收場？”
他撢了撢西裝上不存在的灰塵，氣定神閑，“至于黎錦？他在公安那邊有點背景，這是不假，但現在他是分管經濟的副省長！他公安的那些資源，也是在江東省。江東那邊的公安，還能隨便插手我們的事？再說了，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讓我給摁滅了。後面嘛……”
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總要給他點甜頭嘗嘗，讓他能點著兩把小火苗，有點事做，也有點成績好交差。省得他狗急跳牆，真把事情鬧大了不好收場。分寸，咱們拿捏好。”他仿佛在分配一盤早已規劃好的棋局，一切盡在掌握。
馬漢毅立刻心領神會，臉上笑開了花︰“老板英明！高瞻遠矚！讓他燒點小火苗，既安撫了他，又不傷咱們筋骨，還能顯得咱們大度！妙！實在是妙！”
……
副省長辦公室，窗明幾淨，卻透著一股新居的冷清。黎錦剛放下厚厚一摞侯平石派人送來的財政報告，桌上的保密電話就響了起來。
來電顯示︰省公安廳廳長岑彬。
黎錦按下接听鍵，岑彬低沉而恭敬的聲音傳來︰“黎省長。”
“岑廳長。是我，你有事就直說。”黎錦聲音平靜。
“黎省，我這邊……听到點風聲。”岑彬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是關于今天上午政府工作會上……您和徐常務那邊的一點小插曲。這才剛散會沒多久，消息就傳到我們廳里幾個核心處室了，傳得有鼻子有眼，說您……剛提方案就被徐常務毫不留情地給否了。這種事瘋傳，對你很不利啊。”
黎錦眼神微凝，嘴角卻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哦？效率挺高啊。看來咱們省政府大樓的通風系統，效果出奇的好。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他話里的諷刺毫不掩飾。
“不止是通風好，”岑彬語氣肯定，“是有人刻意在扇風點火，推波助瀾！想把這事兒坐實，讓您……臉上無光。”
黎錦沉默了幾秒，手指在冰冷的辦公桌面上輕輕敲擊著︰“知道了。岑彬，你那邊，暫時按兵不動。該做什麼做什麼，不要有任何異常舉動。”
“省長！”岑彬的聲音透出急切，“徐雲龍這明顯是有備而來，步步緊逼！咱們要是就這麼忍了，他只會覺得咱們軟弱可欺，往後更得寸進尺！得給他點顏色看看，讓他知道，咱們不是軟柿子！”
“忍？”黎錦輕笑一聲，“誰說我要忍了？”他頓了頓，聲音陡然轉冷，“不讓做事？那就不做事了。不讓修路？那就……抓人！”他過來雲海省，抓經濟是主要的，但整頓一下官場秩序，也無可厚非！畢竟，組織對干部的管理，也是非常嚴格的。當一個地方的經濟出了問題，往往是官員出了問題！
“抓人？”岑彬呼吸一窒。
“對。”黎錦的聲音斬釘截鐵，“你先待命。給我點時間，讓我琢磨琢磨，這把‘抓人’的刀，該從哪里捅進去，才能捅得準，捅得狠，捅得他們……肉痛！”
“嗯，我隨時听你差遣！這個徐雲龍針對你，是有備而來的！哎，我這邊沒有他的直接違法犯罪證據，不然，我就抓他了。”岑彬說，盡管他沒有權力調查和抓捕徐雲龍，但他在黎錦這里，也是表明了態度。
“他有備而來？”黎錦對著話筒，“我黎錦，難道就是赤手空拳來的嗎？嘿嘿！”
兩人寒暄幾句，便掛斷。
由新副省長親手點燃的、直指常務副省長的驚雷，已然在無聲處，醞釀成型！
黎錦站在窗前，他要發起一場直指常務副省長的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