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是黑夜的世界。閃著耀斑的星雲于完全透明的穹頂外游蕩;由藍色、紫色、橙色組成的脈絡在天空中流動;星星眨著眼,如同倒懸于高天的無數明燈。它們不是靜止不動的,隨著時間的流逝,它們的形態會發生變化,它們的位置也會發生改變,有時像飄渺的霧,有時像層疊的雲,有時像搖曳的輕紗。無垠深邃,變幻莫測,就像創世之初的場景復現。
浩瀚與渺小,原來是可以同時存在的兩個詞,伊萊絲心想,浩翰的是星空,而渺小的,是我。
隨著圓形電梯最終抵達目的地,位于‘時間聖殿’最中央的那座方尖塔,也被徹底點亮。通體黑色,上面刻著不認識的符文。符文為冰藍的顏色,還有如同寒氣一樣的東西,在那里飄蕩。
走到方尖塔前,觸踫了下位于最低點的符文。隨著一種空洞的聲音響起,符文開始閃光發亮。符文像被激活的進度條,從下到上,依次點亮。黑暗被驅散,她也借此看清了這座巨大殿堂的樣子——周圍的牆壁上,是排列整齊的膠囊狀艙體。它們組成了牆,也被布置成了蜂巢的形狀。它們還會時不時地閃爍,或發出淡藍色的光芒,或散出冰藍色的霧氣。不知為什麼,她總有一種錯覺——下一個瞬間,它們就會破繭而出,然後誕出某種怪物。她恐懼它們。
是突然從地面彈出的艙體,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約為兩米,一點五米寬,一張單人床大小的膠囊狀艙體——同牆上的那些一樣。于是伊萊絲就知道了,原來它們不會誕出怪物,它們只是供給人們‘做夢’的工具而已。
“伊萊絲女士,您可以超越時間了。”
艙門緩緩打開。里面是一把蝸狀座椅,就像飛行汽車的駕駛艙。
伊萊絲坐了上去。
說,“祝您旅程愉快。”
艙門關閉。頭頂的星空轉瞬就成了無邊的黑暗。什麼都看不到了。然後,她感覺自己的姿勢也從坐著,變成了躺著——應該是蝸狀座椅舒展開了。
接著,有什麼東西扣住了她的手腕,然後是一個溫柔的女聲——
“女士,請您放松。首次接入終端,會有一種刺麻的感覺。盡量讓自己的身體保持自然。它就像打針一樣,不會造成任何傷害。請將頭部,放置于艙體中央。”
伊萊絲照做。
“好的,倒數五秒後,接入開始。”
這五秒似乎是她的一生中,經歷的最長的五秒。緊張,不安,惶恐,卻又期待。在機器不緊不慢地倒數的時候,她已經幻想了無數種悲劇的可能——她的身體不適應棲光,做到一半,她就會被它拋出去;接入進程出現故障,她的神經元被破壞,然後成為半死不活的殘廢;是接入了,但棲光並沒有為她創造任何鏡像世界,她就在這個黑暗的艙體里,孤獨地等待了一小時。
太陽穴處突然出現微麻的感覺。就像被針扎了一下。很奇怪,她沒听到最後的倒數。二分之一個心跳後,腦海里突然浮現出了她人生的點滴——從出生到現在。幸福的,悲傷的,快樂的,殘忍的,失落的,痛苦的,興奮的,就像幻燈片似的依次掠過。她還見到了所有人。母親,父親,妹妹,弟弟,那個男孩子,諾克,萊內森……管家,僕人,同學……陌生的臉,熟悉的臉,只見過一面的人,只說過一句話的人,還有,只是與她擦肩而過的人……接下來是世界的原貌,高山,流水,天空,大地,海洋,鳥瞰的城市,逼仄的屋子,高聳的城堡,生活了二十幾年的莊園……她的家,他的家,他們的家……
最後,所有的圖像都匯成一個光點,開始快速遠離她。它走得那樣快,甚至比時間的剎那都要快。
“記憶讀取完成。”那個女聲再次出現,“三秒後,鏡像世界即將激活。時間︰一小時。鏡像時間︰一年。”
眼前沒有任何變化,還是一望無際的黑暗。
“三。”
對方開始倒數。
“二。”
伊萊絲想挪動一下身子。
“一。”
她就像突然被推下懸崖似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她感覺自己正在極速下墜,她感覺周邊的一切都在逆著自己飛行。她好想尖叫,但嗓子就像根本不屬于她了似的,一點聲音也發不出。
接著,眼前的黑暗就像玻璃似的碎掉了。還有了光。黑暗的殘片像隨風飄散的花瓣一樣在她面前四散飛濺。她看見了世界。某種神乎其神的力量,將顏色還給了整個世界。陽光,大地,白雲,藍天,呈現在眼前。
身邊有風經過。她下意識地去抓它,結果卻抓住了一團正欲飄散的蒲公英。蒲公英順著她的指尖輕輕掠過,她又聞到了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味道——青草與土的芳香。接著,世界的顏色變得更加絢爛,遠處,還拔地而起了一座哥特式建築。她不禁怔住——因為那是包含了她整個童年的家,布魯莊園的主別墅,蒼翠望邸。
她站起身。
我為什麼會來到這里?
它)不是告訴我……鏡像世界的起始,將是我心中最渴望的東西嗎?我最渴望的是活著的萊內森……為什麼……我沒有見到他……不,我不要見爸爸媽媽……他們根本沒管過我……我要見我的萊內森……
眼前的景象似乎是夏天的景象。一切都是綠的,那片熟悉的花海,也在別墅前安靜地放置著。
又一陣微風經過,很舒緩,很柔和,還帶來了花草的芬芳。空氣似乎比真實世界里的更清爽一些,這也使得她焦慮的心緒,得到了一定的舒緩。
回鹿島社區吧。如果他真的存在,一定會在那里等我。
她想。
但如果他不存在呢……我又該去哪里找他呢?
心中突然刺痛。
如果他不存在……那便是公司欺騙了我……這個所謂的‘棲光’,也完全是場徹頭徹尾的騙局……
一小時等于一年……我還要在這個他不存在的世界里,生活一年是嗎?而且還不能中途停止,中途退出。
天……我還真是自作自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