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起了場大霧,遮天蔽日地,不顧一切地,將整個世界拖入灰白的色彩。黑白相間的,象征著樂牛奶業的那幾座罐子陷于朦朧,就像在洗澡似的,被團團水霧包圍。奧特不知道它們身上是否會有晶瑩的水珠,就像清晨的草葉一樣。所以當那位佝僂著身軀,滿頭花白的老人步入房間時,他還以為外面下了雪。
“霍拉德大人,對吧?”父親微笑迎接,“久仰久仰,快請坐。”
“大人貴安。”‘老人’說。聲音雖然低沉,但吐字清晰。
奧特觀察起對方的樣子——灰色西裝,黑色皮鞋,褐色領帶,白色襯衣;蒼白的皮膚,整潔但如同霜凝的頭發,凹陷的眼楮,黑色的眼圈,消瘦的臉龐,一雙形似枯枝的手。他本人就像一尊正在緩慢風化的石像——步履蹣跚,呼吸輕微且急促,還帶著一種壓抑的嘶聲,仿佛每一次的呼吸,都要抽走他胸腔中的最後一絲氣力。他的手,似乎還在顫抖。
奧特不禁想起自己的祖父。湖邊,在水霧中漫無目的游走的孤單老人,拒絕一切幫助的執拗,以及那根顫顫巍巍的,根本幫不了多少忙的手杖。他于湖邊停止呼吸。他的身體就像被風吹彎的樹一樣,塌塌垮垮地向一邊歪去,然後又像一堆爛泥似的,撲通一聲栽進了水里。所有人都說,他是累死的。
接下來是安格斯,他也不怎麼健康。不過他的不健康明顯是因為病痛的折磨——據說,他被人注射過基因突變類的毒藥,以至于到現在,他的右手都比左手大上一圈。他比父親瘦很多,但也比霍拉德胖上一些。干淨的下巴,向後梳著的金發,銳利而又沉穩的眼楮,以及那做工精致,十分貼身的衣服,還有那象征著身份和地位的金色懷表。
“老弟,咖啡,還是茶?”父親笑著問,“要不試試咖啡?公司新出的一款豆子,貓屎味,賊提神。”
“茶吧,”安格斯說,“醫生不讓我攝入咖啡因,說是這玩意,會加重我的病情。”
“唉,真是可惜,”父親笑道,“老弟你可真沒口福。唉,真是可惜。霍拉德大人呢?”
“我都行。”
“那就兩杯咖啡,一杯茶……唔……”
豆子倒入器皿的聲音響起,父親轉過來吩咐道,“奧特,來,磨豆子。磨完了再去克拉拉那里要一些茶,要……薄荷茶吧。可以吧,老弟?”
“沒問題。”
奧特走過去接住手搖研磨機,然後站在門口,像小時候一樣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將豆子磨成粉泥。這時他才發現,門外還站著兩個人。一個認識,一個不認識。認識的叫斯雷,那個舞場浪子,受一眾大姑娘小媳婦歡迎的翩翩公子哥。不認識的也是個帥哥,但面相凶巴巴的,渾身還散發出一種不怒自威的氣質,尤其是他的那雙眼楮,盯著你看的時候,就像在盯著犯人看似的。奧特連忙躲開他的目光。
守衛隊的吧……保護安格斯大人的唄……一看就不好惹……
“二位蒞臨寒舍,是為了?”父親那頭已經開啟了談話。
安格斯回答,“過幾天的‘環島游’首發儀式,希望老兄能賞臉參加。”
“嗯?為何是老弟你來邀請我?那不是開普塞先生的項目嗎?”父親笑了笑,“哦,我知道了,安格斯大人這是與開普塞先生強強聯合了呀,嘿嘿,真是恭喜呢。不過,我恐怕不能答應你,因為你也知道,我並不喜歡和開普塞先生接觸……嘖嘖,因為他那個人呀,呵呵,太摳門,吃的用的玩的,都是殘次品,我可不想去受那份罪。而且還得看他表演當眾發情,嘖嘖,說實話,我甚至都不想和他待在一個群里。”
“老兄說笑了。您也知道的,開普塞先生從來不與他人合作。我邀請您參加首發儀式,是有別的原因。”
“什麼原因?”
霍拉德接口道,“安格斯大人是希望大人您,能為島內的安全事業貢獻一份綿薄之力。”
在磨豆子的過程中,奧特也听明白了霍拉德與安格斯的意圖——他們準備弄個募捐活動,目的是為島內建立一支強大的海巡艦隊。其需要的資金極為龐大,單靠某個人或某個家族,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這件事,必須通過全島的共同努力才能實現。他們準備讓開普塞當這個牽頭人。但開普塞的意思是——只有其他家族全部同意了,他才會同意。
听完之後,父親陷入沉思。
見狀,霍拉德說,“大人,如果幫派問題能徹底解決,那無論是對誰,都將是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屆時,您不僅可以開發海上航路,而且也可以做類似‘環島游’的項目,或者做一個島外之島,專供島民休閑度假之用……”
父親沉吟道,“可我並沒有向外擴張的打算啊。而且你們也知道,樂牛奶業剛剛成立,有很多事情,還等著我親自處理呢……事是好事,如果真能一舉解決幫派的問題,那真就是自建島以來的最大壯舉了……可是……大人,老弟,船隊的建立,可不是那樣容易的呀。這也完全是個長期的事情,僅憑幾年,是肯定做不到的……再加上……呵呵……島輔的選拔……萬一下屆的島輔,是那個提提里奧呢?二位也知道,新秩序派對貧民,可一直都是十分強硬的態度的。提提里奧頭幾天的電視辯論我也看了,他說他上台的第一件事就是——封閉城區與貧民窟的通路……嘖嘖,二位想要建立船隊的事情,估計他也不會同意的吧……所以這件事我就不參與了吧?我只想做好我眼前的事情。”
安格斯說,“老兄,他那套說辭,只是為了爭取他的基本盤而已。封關的事情是根本做不到的,整座島的貧民有多少,他又不是不清楚……就算他敢做,那他也別想在那個位置上待多久……把成千上萬的人餓死,他就直接成為人類的對立面了,日照台都可以直接判他流放。”他頓了一頓,又道,“最近有關極上冰的傳聞,老兄可听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