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霜凝結,如同潔白的絨羽,附著在蘆葦叢間。北風吹過,霜冠輕搖,銀色的粉末灑向湖面,仿佛時光抖落的碎鑽。石階旁斜倚著夏日的劃艇,船舷結滿冰花。湖水已被淬煉成半透明的琉璃,脆弱的冰綢在里面微微蕩漾。偶爾‘ 嚓’的動靜,則是薄冰粉身碎骨的遺言。霧靄朦朧,就像一團蒸汽,正貼著水面游走。湖對岸的森林,都看不出原本的面目了。當朝陽在冰面上鑿出一道金黃的痕跡時,卻被濃霧遮擋、暈染,成了一面碎裂的銅鏡。但光是不會屈服的,它就像舉著利劍的巨人,一刀又一刀地劈開了天空,劃破了霧靄,直到雲隙間的光束將其徹底射穿,整片湖化作鋪滿碎銀的坩堝時,它才收回劍刃。
她站在落地窗前,看著不遠處的月亮湖,一邊想象著自己看不到的細節,一邊旁觀它真實的變幻。她也想從名為悲傷的霧靄中走出,可每一次的夢境,每一次的醒來,都會將她重新拉回深淵。
夢里面,他還活著。他甚至變成了她希望的樣子——不再追求虛無縹緲的東西,也不再尋求鏡花水月式的幻想。夢里面的她會哭,醒來的她還是會哭。悲傷與壓抑就像長在了她的心里一般,根本擺脫不掉。失落和空洞,也是越來越多的,尤其在美夢破碎,他再次成為泡影之時。有時候,她甚至都想推開窗戶直接跳下去——或許這邊才是夢呢?或許他沒死的世界,才是真實的存在呢。但當冷風割傷她的手指,刺入她的鼻息,令她感到疼痛時,她又反應過來——他死的這邊,才是現實。
接著便是或悄無聲息、或憋著嗓子的抽泣了。直到哭得腦子空白,身體發抖,站立不穩,她才會從悲傷中走出——但也只是暫時的,這只是因為她的精神與身體,快到極限了而已。
每天都在循環反復,往日的色彩均已不見,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單調的灰白。心又開始疼了,她捂住那里,希望自己的手能減弱一點它帶來的痛苦。憋悶,又空洞,就像有一團無形的火焰撐脹了它、燒壞了它,可當她欲圖查探它的存在時,它卻又消失不見了。
這樣的日子還會持續多久,她根本不清楚,她真的很想解脫,可越想解脫,有關他的往事,就會越想越多。
太陽升起來了,銀白的色調已經徹底不見,像往常一樣的凋零與破敗,再一次佔領了整個世界。她拉上窗簾。相對來說,黑暗更適合自己。無光無影,無聲無息,自己就像不存在了似的,可以什麼都不用想,什麼都不用做了,世間的紛擾與她無關,時間的流動與她無關,天地的變換也與她無關,她甚至連自己本身,都可以無關。
可陽光就像個殘忍的士兵,它非要打破她這一點微不足道的安寧。它提著刺刀沖進了窗戶,它用刀刃貫穿了她的眉心。屋子被光淹沒,很多很多的事物,再次呈現在眼前。時間流動了,天地變換了,窗外也傳來女僕們的腳步聲,她的悲傷、痛苦、難過,也依次回歸了原本的位置。
空洞的更加空洞,窒息的更加窒息。
這時候她才發現,原來自己根本不想面對現實。情緒瞬間崩潰,眼淚如雨般下落。
為什麼會這樣?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非要讓我變得這樣不幸?
憋在嗓子里的哭泣聲就像是某種鳥類的鳴叫,又細又軟,她不喜歡,可她又根本阻止不了它。
她靠坐在牆邊,身體縮成一團。她閉上眼,試圖用人為控制的黑暗替代越來越亮的光線。可依舊能感受到光。煩人的光,惱人的光,橫行霸道的光,毫無人性的光。她越來越煩躁,越來越痛苦,越來越窒息。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心口處的疼痛也越來越深,就像是有根肋骨,突然刺穿了那里似的。
她放聲嚎哭。
然後,妹妹來了。帶著惺忪的睡眼,帶著滿是悔意的道歉。房門大開,光侵入得更加厲害了。但這份光,在她眼里卻涌出了一種溫暖的味道。妹妹說,姐,我錯了,我不該把你單獨丟下的……我應該一直陪著你的。
這時她才想起來,除了昨天之外,妹妹一直在陪伴自己。啊,對了,芬妮昨天哭得太過厲害,妹妹只好去陪她了……
妹妹摟她入懷,她像個嬰兒般啼哭。妹妹也像母親一樣安慰起自己。漸漸的,心里的空洞消失了,眼前的光,也不再那麼令人難受了。她也終于恢復了理智。
她被扶回床,窗簾被妹妹打開。陽光滲透整間屋子,她不感覺討厭了。她也明白了現在的自己,是離不開人的。妹妹給她梳頭,幫她洗漱,為她打扮。妹妹像極了當初的母親——那個只有她一個孩子時,馬修尚未出生時的母親。那時的她,是母親唯一的寶貝。她懷念被母親疼愛的日子。她也懷念被母親視為掌上明珠的日子。
可想著想著,那些不好的回憶突然又竄了出來,就像要故意搗亂似的。
你比他大,你當然要讓著他。
你怎麼能欺負弟弟呢?
一個小玩意而已,就給他嘛。
是不是你把弟弟惹哭的?伊萊絲,說,是不是?
你一個女孩子,怎麼能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大喊大叫呢?對,你弟弟是做錯了,但你這樣做就對嗎?我今天必須懲罰你。女孩子,就應該有女孩子的樣子。
他沒出生過就好了。伊萊絲沉郁地想,他把媽媽的愛,都奪走了。
妹妹開始講她小時候的一些事——都是一些犯傻、犯愣的糗事,比如把草莓果醬灌進澆花銅壺,結果自己被噴了一臉,然後把管家嚇得差點暈倒的事;比如五歲時偷拿母親的口紅,給曾祖父畫像添加上了腮紅的事;還比如覺得家里的沙發都長了胡子,于是拿電動剃須刀挨個給它們瘦身等事。
伊萊絲知道,妹妹是想緩解自己的注意力。但她無法轉移,因為在她思來想去之後,突然將一切的罪責都歸咎到了母親身上——
你當初為什麼非要逼我嫁給諾克……如果沒有,我肯定會過得比現在幸福……媽媽,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你的孩子,還是維持家族繁盛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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