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暗的燈光下,一個僅穿內褲的小個子中年男人身影,出現在鏡泊天輪殿那巨大且光滑的牆體上。男人高舉雙臂,叉開雙腿,呈‘大’字型緊貼在牆壁上。他的身後,則是三名面無表情的壯漢。他們像控制犯人一樣控制著他,並對他的咆哮充耳不聞。他在發抖,他的身體也被風刮成了醬色。一只壯碩的大手像檢查貨物一般在他身上游走,粗暴且毫無顧忌。按捏、探索、擠壓、翻轉,他甚至還扯開了他內褲的邊緣,像是非要尋找到什麼似的向內窺探。男人的衣服錯亂地堆疊在地上,並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宛如他那受盡屈辱的魂靈。
“用不用把這個也脫了?”男人厲聲大叫,“好看看里面藏沒藏東西?”
“行了,沒東西。”摸索一陣後,一個粗魯的聲音宣布。搜身者松開男子,帶著完成任務的漠然退開一步。男人轉身,抬頭瞪視起他面前的三人。他目眥欲裂,他眼里全是淬煉的憤怒。
“行了嗎?夠了嗎?還需要檢查嗎?”小個子男人質問道,“這就是索恩菲耶爾家的待客之道?隨意搜查客人,究竟是誰給你們的權力?馬格努斯先生知道嗎?”
無人理他。三名壯漢轉身離開,任憑對方繼續大呼小叫。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冷漠的夜色中,就像從來沒出現過似的。
“我會投訴你們的,一定會!”男人一邊穿衣服一邊宣泄無能的憤怒。回聲遠播,飄蕩在無情的湖面上,接著又被冷風吹散。
或許是冷的緣故,又或許是他被凍僵的緣故,男人穿衣服的動作很慢,忙了半天,他只蹬上一條褲腿。接著,他顫抖地、悲傷地、落寞地垂下了頭。他咬緊牙關,他攥住了拳頭。他無力又沮喪地捶了一下地面,然後深深吁了一口氣。片刻後,他繼續穿起衣服,他似乎已同自己妥協。
奧特心想︰不妥協又能怎樣?他是能打過那三個安保,還是能沖破上位者賜予的枷鎖?
父親最近雇了很多新安保,大概四五十人的樣子,而且每個看起來都是身手不凡的狠人。奧特不知道父親到底想做什麼。這批人的出現,已經嚴重影響到莊園的日常——僕役、女僕、家丁不敢隨意走動了;所有人的人身自由與尊嚴,好似被塞進了一處擁擠逼仄狹隘的空間內,並且越來越小。
這些安保,隨時隨地都會把他們叫住,然後像盤問犯人似的盤問起他們——
“站住!身份!去哪?干什麼?手里拿的東西是什麼?打開檢查!”
哪怕他們手里拿的是換洗床單或者剛剛修剪下來的枝葉。
“你慌張什麼?你為什麼不敢看我?說,你是不是做賊心虛?你哭什麼?”
所有人,不分地點,不分場合,不分性別,只要他們認為他\她有問題,就會遭受遠超基本安全的檢查——用力拍打全身、拉扯衣袋、要求解開外套甚至內襯。他們對女性僕役也毫不避諱,動作粗魯且有明顯的揩油企圖,比如刻意接觸敏感部位,或長時間以異樣的目光審視對方的某處。
隨時翻查私人物品與工作用具更是成為新的日常——甚至連男女宿舍,他們都會隨機抽查。一旦發現不應該存在的東西,他們便會讓東西的主人,在眾目睽睽下解釋其來源與用途。很多私密的東西都被他們翻出來了,很多人的臉面與尊嚴,都被他們踩到了腳下。
父親的居住生活區也成為了禁地——如果沒有馬格努斯的同意,任何人都不得靠近那里。安保人員會在父親住宅鏡泊天輪殿主宮三層及以上)附近不停巡邏,晝夜不歇。他們一旦發現違例者,輕則當場推搡、呵斥,重則……會將其帶到某個角落‘進一步詢問’。
言語侮辱更是隨時發生——
“手腳干淨點。鬼鬼祟祟的看什麼?你這種下人,最好別動歪心思。下次再看到你靠近這邊,後果自負。記住,我們盯著你呢。”
整座莊園都被死寂與緊張的氣氛包圍,人人心中,也都被恐懼支配。老總管桑德斯勸解父親無果,只好選擇退休,新管家莫爾根則順勢上位。新管家在上位之後,更是將‘安保工作’發揮到了過度的地步——他要求僕人報告任何‘異常’情況,並鼓勵互相舉報。于是乎,莊園又陷入到了人人自危、互相猜忌的氛圍當中。
大姐就是因為這個原因選擇不回家的。她的貼身女僕受了那些人的欺負,可父親一點都不想管。大姐說父親根本不是什麼草原王,而是‘被嚇破膽的老鼠’。那天,父女倆大吵特吵,互相咆哮。最後,是無辜的盤子與酒杯承擔了這一切。玻璃殘渣像雪花似的滾來滾去。夕陽的余暉飄落在上面,映出一地金黃。父親讓大姐滾。大姐說,你放心,這個家,我永遠不會回來了。大姐說話算話——隔天,她便跟著姐夫旅游去了,且至今未歸。父親則被氣得夠嗆。
如果想深究父親為何會變成這樣的理由,奧特也能找到一些原因——一是,父親老了,擔心權力旁落,擔心失去地位,擔心失去一切;二是大哥私募殺手的行為,使他嗅到了潛藏在身邊的危險;三是,諾克•莫斯的突然身亡。安保人員的增多,就是從諾克•莫斯死亡的消息傳來開始的。
父親害怕自己也會像諾克一樣,突然丟了性命。他雖然在外人面前還強撐著硬漢的形象,可奧特看得出來,他早就被近半年內所發生的那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搞得魂不守舍了——他處于極度焦慮之中,他看任何人的目光,都是警惕且懷疑的。甚至,他連自己的妻子都開始懷疑了——他已經很久沒去她房間留宿過了。
所以剛剛的場面,奧特雖然同情小個子男人的遭遇,但內心深處卻並沒有過多的波瀾——又能有什麼辦法呢?我們自家的人都要遭受他們的搜查呢,更何況你一個外人了?千不該,萬不該,你就不該來參加宴會……
這時,小個子已經穿好衣服,並向主宮那頭走去。他的外套很寬很大,看起來並不像他自己的衣服。
見狀,阿良低聲評價道,“怪不得他們要搜查他……他穿了這樣一件衣服……估計他們,是把他當成小偷了吧。”
可僅僅因為穿著怪異,就必須接受盤查嗎?這合理嗎?
唉,一切的源頭,都要從大哥雇佣那個殺手說起……如果他沒做那檔子事,父親也不會把莊園弄成現在這個樣子……
僕役們嘻嘻哈哈、互相打鬧的場面看不到了;姑娘們結伴出行,在湖中劃船的風景看不到了;老總管和藹微笑,與大姐暢談人生哲理與智慧的畫面也看不到了……
現在的莊園,完全成了一座監牢。而這樣的日子,估計還得持續很久……
諾克•莫斯也是,你沒事跑希林山做什麼?作死呢是嗎?你老老實實待在家里不好嗎?在這個世界上,難道還有比躺平更快樂的存在?
唉,簡直是傻子一個。我要是你,我就宅家里永遠不出門,守著自己的漂亮媳婦好好過日子……明明小學都沒畢業,還非得折騰來折騰去的……你看,終于折騰死了吧……人吶,得有自知之明才行……就像我似的——知道自己是個廢物,所以才會選擇什麼都不做……
奧特搖搖頭,嘆息一聲道,“算了,別管閑事了。回去看電視劇。《麥芒山前的玫瑰》馬上開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