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榻上的甦京卓猛地睜開眼。
燭火映著他的眸子，起初只是眼底蒙著層渾濁的霧，可不過瞬息，那霧便被猩紅浸透，像兩團燒得正旺的炭火。
他喉嚨里發出低沉的呼嚕聲，不是常人的喘息，倒像困在籠里的野獸被惹惱了，每一次呼氣都帶著灼熱的腥氣。
“大哥！你醒了？”甦勝勝剛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她伸手想探探他的額頭，指尖還沒踫到溫熱的皮膚，就見甦京卓猛地偏頭，嘴角不受控地往下淌著透明的涎水，那涎水落到錦被上，竟泛著淡淡的血味。
他的手指死死摳著床沿，指節泛白，指甲幾乎要嵌進木頭里。
原本還算溫和的面容此刻擰成一團，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犬齒微微突出，像是下一秒就要撲上來撕咬。
甦勝勝還沒回過神，被顏如玉一把拖到一旁。
隨即，甦京卓的目光牢牢鎖在顏如玉身上，沒有半分溫度，只有獵食者盯著獵物的貪婪與凶狠。
甦勝勝被這眼神看得渾身發寒，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後腰撞到了桌邊的銅盆，“當啷” 一聲脆響在寂靜的屋里炸開。
這聲響像是刺激了甦京卓，他喉嚨里的呼嚕聲陡然拔高，變成尖銳的嘶吼，掙扎著就要從床上爬起來，鐵鏈似的床幔被他扯得簌簌作響。
“大哥！你冷靜點！我是勝勝啊！”
甦勝勝聲音發顫，卻還是強撐著沒跑，她知道此刻要是轉身，只會讓失控的甦京卓更加瘋狂。
院牆外的柳樹下，黎姑娘正站在陰影里。
听到屋里傳來的嘶吼聲，她垂在身側的手指輕輕摩挲著袖口，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古怪的笑意。
那笑意不似擔憂，也不像幸災樂禍，倒像是看著精心培育的物件終于有了反應，帶著幾分滿意，又藏著幾分深不可測的算計。
她身上的青布裙被晨風吹得微動，可她的身子卻紋絲不動，仿佛早就預料到會听到這樣的聲音。
“黎姑娘？你怎麼在這里？”
熟悉的聲音傳來，黎姑娘才緩緩轉過身。
甦震海提著藥包快步走來，額角還沾著些汗珠，顯然是趕路回來的。
黎姑娘抬眼看向他，眼底的笑意早已褪去，只剩一片平靜︰“甦老爺這話問得奇怪，京卓就算不接著讓我治了，他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來看看他，難道不行嗎？”
甦震海連忙擺手，語氣帶著幾分局促︰“不是那個意思，黎姑娘別誤會。我只是……沒想到你會在這里。”
他說著，下意識捏緊手里的藥包，顯得更尷尬。
他知道之前黎姑娘為了治甦京卓費了不少心思，現在找了別的大夫抓藥，確實有些說不過去。
黎姑娘的目光落在他藏藥包的手上，淡淡道︰“甦老爺手里拿的，是給京卓抓的藥吧？”
甦震海臉上的尷尬更甚，干笑兩聲︰“是…… 大夫新開的方子，試試看。”
黎姑娘順著他的目光往院里瞥了一眼，屋里的嘶吼聲還斷斷續續地傳來，像鈍刀子在割人的心。
她收回目光，聲音依舊沒什麼起伏︰“希望這位大夫有真本事，別讓我這些日子的努力，都白費了。”
話音落，她也不等甦震海回應，轉身離去。
甦震海微微皺眉，想說什麼，可眼下屋里的動靜越來越大，他也顧不上細想，快步推開院門往里走。
剛踏進院子，甦京卓的吼聲就變得清晰無比，還夾雜著甦勝勝壓抑的驚呼。
他心里一緊，三步並作兩步沖到屋門口，一把推開虛掩的房門。
眼前的景象讓他瞬間僵在原地——甦京卓已經掙脫了一半床幔，半個身子探在床外，雙手向前伸著，指甲泛著青白，眼看就要抓到甦勝勝。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霍長鶴從動作快得像風，右手成刀，穩穩地落在甦京卓的後頸上。
“咚”的一聲悶響，甦京卓的身體瞬間失去力氣，眼楮里的猩紅迅速褪去，軟倒在床榻上，沒了聲息。
霍長鶴收回手，轉頭看向門口的甦震海。
甦震海提著藥包的手微微顫抖，看著昏迷的甦京卓，好半晌才緩上一口氣。
“大夫，”甦震海目光死死釘在顏如玉臉上，“我兒這病，到底有沒有治愈的可能？”
甦勝勝站在顏如玉身側，剛要張口說，就見顏如玉眼尾輕輕掃過來——那眼神極淡，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冷意。
甦勝勝喉結滾了滾，硬生生把話咽了回去。
顏如玉抬眼看甦震海︰“甦城使放心，公子的病雖棘手，但我會盡力而為。”
“盡力？”甦震海聲音一厲，“我要的不是盡力，是一定！”
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幾乎將顏如玉籠罩，“你知道我兒受了多少罪嗎？他再經不起半點折騰！”
甦震海眼底翻涌的紅血絲︰“治不好他，誰也別想好過！”
霍長鶴上前兩步便擋在了顏如玉身前，冷聲撞碎了甦震海的威脅︰“甦城使，天下醫者皆有仁心，卻無通天之能——神仙也有救不了的人，我們說了會盡力，就一定會。”
顏如玉適時開口︰“城使只是關心則亂。”
她頓了頓，看向甦震海︰“診治最忌急躁，城使若日日如此施壓，不僅會亂了我的分寸，更會讓公子心脈不寧 。”
甦震海看著顏如玉平靜的眼神，又看看微弱呼吸的兒子，緊繃的脊背慢慢垮了下來，攥著藥包的手也松了些。
燭火晃了晃，映得他臉上的戾氣漸漸褪去，只剩下掩不住的疲憊。
甦震海聲音低了些︰“是我急糊涂了。方才是我言語不當，還望二位海涵。”
霍長鶴沒說話，只是微微頷首。
顏如玉伸手︰“城使，把藥給我吧。”
甦震海把藥包遞過去，顏如玉親自去煎藥。
藥味兒漸濃，藥煎好，顏如玉端進屋，示意霍長鶴把甦京卓弄醒。
甦京卓剛要睜開眼 顏如玉出手如電，幾根銀針刺入他體內。
他方才的發狂沒有再現。
甦勝勝驚喜，摒住呼吸沒有說話，只和甦震海交換了一個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