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把目光都對準洪大夫。
他抿抿唇,吞一口唾沫︰“我……我忽然想起來,但又覺得,可能,可能沒看太真切。”
“你只管說,”顏如玉道。
“我記得,他的手指上好像有繭子。”
姜棠梨擰眉,剛才提著的氣又松下去︰“我還以為是什麼了不得的,原來是繭子,手上有繭子的不知道有多少。”
“祖父也有。”
沈夫人點點頭,這個確實是,文人寫字多,武人用兵器,在手上留下繭子,太正常了。
但顏如玉心里不這麼想。
侯不賴曾經說過,當初買凶讓他們山寨去攔截姜言牧的黑斗篷,也是手指上有繭。
霍長鶴去沉遠寺設伏時,看到那個黑斗篷慣用鏈子飛爪,手指上有繭子。
“你看到他有什麼兵器嗎?”顏如玉問洪大夫。
洪大夫思索著,搖搖頭︰“沒看到有什麼兵器,他不用兵器就已經夠嚇人的了,還兵器……”
“他怎麼嚇你了?”姜棠梨好奇。
洪大夫嘆口氣︰“姑娘有所不知,我身為大夫,也是想治病救人,我乍一听他讓我干的事,我還以為是什麼傷天害理的。”
“後來听他說是讓我給人保胎,又覺得納悶,猶豫著不想摻和。”
“可他,”洪大夫眼中浮現懼色,“他能準確說出我家在哪,家里有什麼人,每天都干什麼,可太嚇人了。”
“如果我不答應他,他一定會對我家人下手,我倒沒什麼,可我不能害了家里人啊,我兒子都快娶媳婦了。”
早在知道洪大夫此人的時候,顏如玉就讓人暗中查過,他說的情況屬實,夫妻二人有一子,人品不錯,能識文斷字,算算賬,說好了一門親事,就等著天氣暖了成婚。
總的來說,一家人還算老實本分,沒干過什麼壞事。
顏如玉眼中斂去溫意,上前一步,直視他︰“那些保胎藥方,你當真沒看出什麼來?”
“那確實是保胎的方子,就是換了兩味不顯眼的……”
話未了,門被推開,曹軍醫怒氣沖沖走進來。
“混帳東西,你到底怎麼學的醫?還什麼確實是,還保胎,還不顯眼的兩味藥,你老師沒教過你,別說換藥,就是配伍變了藥效都會大不一樣?”
洪大夫嚇一跳,被曹軍醫一喝斥,腦子也有點懵,下意識縮了一下。
“我……”
曹軍醫舉手想打他一巴掌,但看他這樣,又氣呼呼地作罷。
把拿來的藥遞給顏如玉︰“先吃完這幾副。”
吃完這幾副藥,再挑個合適時機,就能當作小產,先把沈夫人的身體保住。
顏如玉接過藥,示意曹軍醫和琳瑯先把洪大夫帶走。
他們剛要走,沈夫人緩回神道︰“姑娘、曹軍醫,請留步。”
沈夫人起身,對二人行個禮,曹軍醫避開︰“夫人不必如此。”
“我知道,二位肯屈駕,不是沖我的面子,煩請二位代我道謝。”
當然是要謝顏如玉。
只不過當著洪大夫的面,不好說得太細。
二人點頭,帶著洪大夫離開。
沈夫人沒再坐回去,深吸一口氣,神色略緩︰“我們回去吧。”
姜棠梨于心不忍,但又不得不問︰“三姐,你打算怎麼辦?”
沈夫人腳步微頓︰“我得好好想想。”
三人回到沈府,楊嬤嬤趕緊迎上來,替沈夫人脫去大氅。
“夫人,可累著了?手怎麼這麼涼?”
沈夫人心頭酸澀難言,無力擺擺手︰“嬤嬤,我想休息一會兒,阿梨的院子收拾好了嗎?”
“好了,夫人放心,老奴稍後就帶小姐去。”
“現在去吧,”沈夫人拍拍姜棠梨的手,“你身體也剛好,不宜奔波勞累,先去歇著,有事兒我叫你。”
“好吧,”姜棠梨點點頭。
顏如玉正欲轉身跟上,沈夫人開口叫住她︰“如娘,請等一等。”
姜棠梨回頭看,顏如玉略頷首。
房間只剩下沈夫人和顏如玉兩人。
沈夫人正正衣領和頭上發釵,對顏如玉恭敬行個禮︰“妾身眼拙,未能認出王妃,請王妃恕罪。”
顏如玉扶起她,也沒再隱瞞︰“夫人不必多禮。”
“坐下說話。”
沈夫人身心俱疲,也不沒客氣。
“王妃手下能人了得,我之前確實沒有認出,其實直到方才,才算確認,阿梨善良,但骨子里還是有小傲氣,除了對祖父,還沒見她對誰如此恭敬。”
“她幾次看您的眼色臉色,還有在茶樓里的那個侍衛小姑娘,曹軍醫,我若再看不出,就是眼瞎了。”
顏如玉微勾唇︰“夫人聰慧,棠梨確實是我授意,曹軍醫也是,事關夫人性命,我不能大意,總要多方論證。那位穩婆,也是極可靠,信得過的人,夫人放心。”
沈夫人眼眶泛起潮意︰“我豈能不知,多謝王妃,我何德何能,讓王妃如此費心為我,我知道,都是看在阿梨的面子上。”
顏如玉看好半晌,見她眼楮雖紅,眼神卻是堅毅。
“若夫人能沖過這一關,獨立強大,那就不只是看阿梨的面子。”
沈夫人微怔,看著顏如玉,兩人對視,她極慢地擠出一個笑。
“女子處境艱難,嫁人更是全看命,若是有一個好夫君,日子也會好過些,可若是相反,多少苦也得咽下去。”
“可我不想咽,”沈夫人低聲說,雙手緊緊握住,“我不想咽。”
“我一腔真心,一腔孤勇,隨他遠嫁至此,憑什麼,最後的苦讓我咽?”
“我要弄個清楚明白,這究竟是為何,”沈夫人語氣漸漸堅定,“他到底是不能,還是不想。”
“若是不能,坦白緣由,或許還能做夫妻,若是不想……”
顏如玉不想打擊她,但凡事當一鼓作氣,何況見她此時也下定決心。
“沈夫人,你可想過,若他與你有夫妻之實,那他去求藥,當是為了你們夫妻盡快有子。”
“可他與你無夫妻之實,還去求藥,是為何?”
沈夫人臉上因激動泛起的紅又退得干干淨淨。
她腦子里太亂,已經忘了這一點。
“那就是說,他去求藥,並非是為了求子,而是為我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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