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建元年,十一月。
侯勝北軍至始興。
衡州刺史錢道戢六十二歲、廣州刺史沈恪六十一歲,兩位陳霸先時代的老將對于朝廷大軍行動之迅速,微感訝異。
很好,那麼歐陽紇就更會大吃一驚,猝不及防了。
錢道戢是天嘉四年,侯勝北的從叔侯曉在征討周迪時蹊蹺地死去之後,接任的衡州刺史。
阿父出事,錢道戢又接替了三弟侯秘,領始興內史。
秩滿連任,前後鎮守于此六年了。
錢道戢是陳 的親姑丈,自然也是陳頊的親姑丈,光大年間的這場爭斗,他位于嶺南超然物外,默默地作為旁觀者,並未卷入其中。
錢道戢曾經在梁山和阿父並肩作戰,侯勝北沒有把他當成仇人之屬。
除非發現曉叔之死,和此人有關。
沈恪的情況和錢道戢類似,他是陳霸先的至交好友,能夠托付妻子的那種。(注1)
陳 過世時,授沈恪護軍將軍,意圖讓他領一營禁軍鎮守京畿。
廢帝和陳頊的爭斗,沈恪的心情一定也極為復雜。
不過與錢道戢僻處嶺南有所不同。前年討伐華皎,攻佔公安之後,沈恪授荊州刺史而不就,堅持留在建康,一直看到了最後的結局。
直到去年的這個時候,沈恪重新就任護軍將軍。
彼時,他終于認清陳頊的升龍之勢已經不可阻擋了吧。
畢竟沈恪也是吳興沈氏的重要一員,必須得向新皇表明態度立場。
沈君理不也服滿出仕,還與陳頊結為了兒女親家嘛。
哎,生于這些世家大族,真是身不由己啊。沈婺華這小姑娘的人生大事,也成了一樁政治交易。
不過侯勝北沒覺得兒女婚姻听從父母之命,有什麼不對。
長安放心,將來為父一定會給你找個好媳婦的。(^_^)
……
沈恪從正月轉授廣州刺史,受阻于此地不能赴任,已經都快一年了,侯勝北覺得他也挺可憐的。
此時公事優先,侯勝北無暇思考別的,交接了衡州防務,錢道戢便率軍出發了。
歐陽紇一旦出擊,錢道戢就從間道邀擊其後,截斷他退回廣州城的通路。
侯勝北接下來也沒有閑著,除了必要的布防之外,還有一堆事情等待處置。
部隊晝夜兼程,需要休整恢復戰力。
需要協調準備大軍的營地和補給。
需要與冼姨取得聯系,約定會兵之所。
還要派人打探歐陽紇的動向。
最後一條,歐陽紇做出的應對很快就有了消息。
他得知朝廷的討伐大軍來得如此之快,憂懼不知所為。
不過歐陽紇沒有做出困守廣州城坐以待斃的愚蠢決定,而是出兵屯于椘@ ﹥嗍夾巳 儆 錚 喙闃菀彩僑 儆 錚 檬侵屑淶牡胤健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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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紇在此處建立堡壘水柵,多聚沙石,盛以竹籠,置于水柵之外,用來阻遏舟艦。
“區區小術,怎能防住大軍來攻。”
侯勝北直搖頭,他不太理解,歐陽紇難道以為憑借戰術小道,就可以抵御朝廷大軍?
既然是戰術,那就同樣可以為戰術所破。
前朝司馬景帝有雲︰夫將兵者,不戰則守,不守則走,不走則逃,不逃則死。
身為主帥,不是首先應該考慮戰守走逃的整體方略嗎?
錢道戢已經發兵抄襲後路,冼姨也會封鎖百越邊境,待章昭達的主軍到來,就會發起總攻了。
你一旦敗北,就無處可逃了呀,歐陽紇。
侯勝北不禁有些同情起對面的敵將。
設想如果調換立場,敵方大軍逼至嶺南,自己該如何應對呢?
那只有誘敵深入,再度南撤,拉長對方的補給線千里,然後利用地勢四處襲擾,攪擾得敵軍斷糧疲憊,再予以一擊了吧。
當然這個戰略的前提,還得要冼姨肯幫忙,協助提供糧草補給和情報才行。
冼姨要是中立兩不相幫,那就和周迪當初一樣,只能在山上過苦日子打游擊。
冼姨要是站在敵軍那邊,就只有撤往交州偏遠之地了,說不定連跑都跑不掉。
侯勝北隨即啞然失笑,自己考慮這些做什麼。
不是更應該謀劃如何不讓敵軍具備如此巨大優勢,御敵于國門之外麼。
……
很快第二支軍就到了,是蕭摩訶和任忠的部隊。
駐扎營地都已安排妥當,侯勝北作為先發,接待了兩位將軍。
再次和大壯哥一起出征,他心情極是愉悅,說不出的踏實。
始興郡是侯安都曾出任郡主簿的地方,也是蕭摩訶之父蕭諒任郡丞的地方。二人算是半個地主,請了任忠一頓。
軍中沒有太多享受,一盤粉,一盤豆腐,一盤餅,一盤菜而已,連肉也看不到,沒有喝酒,水漿潤喉而已。
“哦?”
任忠夾起豆腐,只見切成四方的釀豆腐上挖了一個小洞,塞了豬肉和蔥花,一口下去肉香和蔥香濃郁,配上豆腐的醇厚,別有滋味。
他伸手拿起一�餅,上面嵌了幾粒花生,色澤光亮,香酥可口。
這兩道菜肴看似簡單卻用心。
任忠再看那盤菜,只見碧綠的菜葉包成一團,想必里面也有講究。
他停箸不食,笑道︰“侯平虜,你用兵是否也是如此,喜歡出人意料啊?”
侯勝北答道︰“不敢,凡事不過在于用心而已。我之謀略超越了敵方想象,自然就成了奇計。”
任忠頷首道︰“說得好。所謂奇計未必有多奇,不就是敵軍想不到麼。”
他夾起菜包,里面裹了蘿卜和肉餡也就罷了,清脆爽口,但是有股粘連澀感。
“此菜倒是從未吃過,何名?”
“軍達菜,據說是大食以西的遙遠國度傳來,種植不過數十年。”(注2)
“唔,軍達,好口采。”
侯勝北微笑道︰“亦有祝君發達之意。”
任忠大笑︰“看你年紀不大,待人接物卻是老道得很。”
侯勝北沒有覺得這話有什麼貶義,同袍並肩作戰,彼此關系和諧一些不好嗎?
話匣子一打開,任忠也聊了起來。
他是汝陰人,孤兒出身,小名蠻奴。侯景之亂時,為前朝合州刺史鄱陽王蕭範招募,率鄉黨數百人與叛軍戰于壽春。
任忠笑眯眯道︰“你稱呼老夫任蠻奴也行,只是到了這把年紀,還被人這麼稱呼,稍微有點不好意思。”
侯勝北對長輩還是守禮的,恭敬道︰“任老將軍說笑了。”
任忠之後輾轉王琳麾下為將,授巴陵太守,王琳敗逃北齊之後入朝。
“前年華皎叛亂時,我們還是敵我兩方哪。”
任忠感嘆道︰“老夫參與其謀,卻暗中密奏朝廷,得以免罪。”
他毫不避諱,坦然地說出此事。侯勝北覺得可能亂世就是這樣吧,很難說得清楚什麼是忠奸對錯。(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