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過子時,鬼嶺上愈加寒冷,夜空中緩緩飄來一道烏雲,將明月遮擋住,霎時山嶺上便陷入一片黑暗,白色水泥路面反射的光芒微乎其微,已經不能滿足夜行的條件了。
“月亮被擋住了伏大人,現在怎麼辦?”
伏雲隱極目遠眺,黑夜無法左右他的視線,只見面前這座凸出的山頭旁露出一座白牆綠頂的歐式建築的一角,他欣喜道,“來,曹椽,將鼓棒拿出來,你跟在我身後,我倆一人執一端。”
“哦哦。”
曹椽趕緊將腰間別著的一根木棒抽出,伏雲隱右手箍住田海螺的臀部下方一點位置,騰出左手牽住木棒,曹椽便走在他左後方跟隨著前進。
三人約摸走了十來分鐘,終于穿過山頭下方的小路,來到房屋的後方。
“有房子!”
待走進了,兩人看到前方出現一片昏黃的燈光,曹椽興奮地呼喚了一聲,直把田海螺都給吵醒了。
她睡眼惺忪地從伏雲隱背上抬起頭來,懵懵然問到,“唔……怎麼了?”
“田海螺你醒了?我們可以投宿了。”
“哦?真的嗎?”
三人從建築側面走過,繞到房子的正面,只見這棟房子坐落在一片相對平緩的草地上,白牆綠頂,樣式奇異,門前兩盞通電復古吊燈亮著,讓三人能夠大致看清這棟房子的模樣。
“多爾諾次星空民宿,奇怪,怎麼屋內沒有燈光呢?”
“嘿,店家,住宿!”
曹椽大聲叫嚷了一下,聲音被黑暗給吞沒,沒有引起任何回響,一時間又歸于寂靜,嘎吱嘎吱響著的吊燈讓氣氛透出一絲詭異。
“難道是一間空房子?”
伏雲隱將田海螺放下,神色有些凝重,他吩咐兩人先站在外面別動,自己先從正門口進入。
他推開一扇玻璃門,見到內部大廳中間是一方漢白玉石櫃台,身側牆面上有燈光按鈕,他走近將其按下,大廳內兩旁的牆上頓時亮起了昏黃的燈光,燈光都是從黑鐵煤礦燈罩中透出,兩邊牆面上畫有普羅米修斯高舉火種的圖案。
門外兩人待伏雲隱招手後也進入大廳,“奇怪,這房子這麼整潔亮麗,怎麼會沒人值守呢?”
曹椽兩人疑惑地自言自語。
“這地方有古怪,海螺跟著我,曹椽你一個人,我們把這地方先探查一下再休息。”
“嗯。”
三人從大廳兩旁分開,伏雲隱和田海螺向右邊行去,到第一間房間的時候才發現需要門卡才能進,于是二人又轉回櫃台去,正巧踫到曹椽也回來,他手里還拿著一瓶開蓋的白蘭地,走近後一股濃郁的葡萄酒香撲鼻而來。
田海螺皺眉道,“哎曹椽,你怎麼隨便拿別人家的東西啊。”
“走了這麼久我實在太渴了,這酒放在那邊一個架子上,我看這兒反正沒人,先拿來對付對付,找到人了再給他錢就完了。”
伏雲隱看了看他的酒瓶,優雅的扁平造型顯示著它的泊來身份,且瓶口被蠻力掰開,口子還有玻璃碴,看來在曹椽拿之前還沒有被別人開過。
伏雲隱淡然說到,“下次記得留個心眼,修行路不比在家里面,誰也不知道哪一處有危險。”
曹椽撓撓頭,不好意思道,“哦,好的伏大人,那我還是放回去吧。”
“不用,這酒沒問題,你要是能喝酒就喝吧。”
“哈哈,好勒!”
听到伏雲隱允許,曹椽高興地向嘴里灌了兩口,田海螺在一旁也急了,趕緊攔下他的手臂,“哎,給我留一點啊,就你渴啊。”
“啊,你能喝酒嗎?”
“嘁,別把我當只會喝茶的小孩兒,黃酒白酒隨便來。”
“額,好吧。”
“哎曹椽,你這酒怎麼有股米酒味,假白蘭地吧!”
“我怎麼知道,能解渴就行。”
就在兩人分享著葡萄酒的時候,伏雲隱已經從櫃台中找到一沓門卡,他看著整齊的櫃台,電腦,收銀機,紙巾等物品羅列齊整,心中更為疑惑,“沒有灰塵,一切都是剛布置過的樣子,這里一定發生了什麼事!”
呼……
房間內突然吹來一股風,風中攜帶著冷氣,還有,濃烈的血腥味!
“嗯!好臭,什麼味道!”
田海螺一下捂住鼻子,曹椽鼻孔緊縮,皺著眉道,“是血,伏大人,有死人的味道。”
滋……
田海螺打了個寒噤,她趕緊靠近伏雲隱,看向四周小聲問到,“死胖子,你說有死人,你怎麼知道?”
“在縴夫寨,我們的人經常流血受傷,血液味我清楚得很,而且,我們有送葬風俗,死人那股腐氣我也門清。伏大人,這股氣味,是從上頭順風來的。”
伏雲隱贊賞地看了他一眼,號子門的漢子到底要有膽量些。
“走,上去看看。”
曹椽毫不畏懼地當先上了樓梯,伏雲隱淡然自若地跟在他後面,田海螺好似受到刺激一般,竟然拐著腳走在曹椽旁邊和他並排在一起,兩人互視一眼,俱都看到對方眼中的挑釁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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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這對冤家……”
伏雲隱好笑地搖搖頭,海螺這姑娘性子剛烈,凡事不認個輸,還好曹椽在棍棒下轉了些性,不再像以前那般頑劣了,很多時候還能主動讓一讓,這是好事。
上得二樓後,三人只見走廊黑洞洞的,強烈的血腥味和腐氣充斥在其中,伏雲隱運起法眼,能清楚地看到走廊上彌漫著青黑之氣。
他將牆壁上的燈打開,走廊牆壁上頓時亮起一排煤礦燈,那牆面上有藝術家畫的巨幅美神維納斯圖案,而屋頂卻是透明的鋼化玻璃頂,向上看就仿佛置身于星空中,端得是美輪美奐。
曹椽和田海螺將對應地門卡拿去開著房門,整個二層前後只有四間屋子,屋子卻相隔甚遠,估計內部空間很大,應該是給有品味有財力的人來享受的。
兩人各自打開兩邊第一間屋子,摸著黑在里面開了燈後檢查著,不久又同時走了出來,看到對方後又各自向下一間屋子走去。
伏雲隱緩緩走在走廊中間,前方那青黑之氣越來越盛,陰風森冷,他不禁目露隱憂,正要開口提醒他們時,田海螺二人已經各自開門進入,房間內的燈同時亮起。
“啊呀!”
“臥槽!我尼瑪!”
黑夜中兩道尖叫聲傳遍山脈,伏雲隱眯著眼一陣頭疼,看著海螺二人像遇到什麼洪水猛獸一般,倉皇從屋子內跑出,跌跌撞撞地來到他跟前。
“師……師父……里面……”
“伏大人,里面有死人,好多死人!”
兩人俱都面如白紙,驚慌失措到口齒不清,臉皮都輕微打著顫。
“咄!爾等有何可懼,隨我去降妖伏魔!”
伏雲隱大喝一聲,適時展露出莊嚴寶相,那股凌然大氣頓時統攝住他們的心神,讓他們從驚懼中赫然醒悟過來。
伏雲隱大踏步進入右邊房間,這正是曹椽剛進入的房間,他鎖住鼻腔,那股青黑死氣便入不了他的鼻子,一見屋內情景,饒是他的心境修為,亦不可避免地動蕩了一陣,眼神劇烈地閃爍了一下。
只見屋內星空頂下,一張碩大的床鋪在光亮的地板上,而床上卻躺著姿勢各異的赤裸男女,伏雲隱穩定了一下心神,走近細看,只見床上有十來名男女,男子各個年齡都有,老年,中年,青年,甚至還有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年,而女子卻都是清一色的三十歲以下的女人,其中有兩名面相約摸只有十四五歲。
伏雲隱走在床邊從各個角度看著,床上男女有的還保持著交合的姿勢,他們神態俱都保持著狂歡,眼楮卻睜得要爆裂出來,脖子被人硬生生地掰斷,呈現著不同的角度。
“呼……阿彌陀佛……”
伏雲隱雙手合十,口中念出一道佛音,“不知這些人犯了什麼大罪,怎受到這般對待呀!”
他心情沉重地走出房門,田海螺二人趕緊跟隨其後,生怕房間內那十幾具尸體突然詐起來一般。
抬腳走進左邊房間,這里面卻和剛才的房間不同,骯髒無比,地面和床上全都是血跡,血跡還未完全干涸,黏稠地淌在地板上,仿佛人間地獄一般。
他走在房間仔細查看,卻見房間內狼藉一片,五六名壯碩男子分散在各處或躺或坐著,有的掛在沙發上,有的癱坐在床頭,有的躺在地上,沒有一具尸體是完好的,要麼被砸出血洞,要麼腦袋開花,要麼下體爆碎,直讓再次看到的田海螺二人惡心犯嘔。
“嘔……嘔……”
他們倆雖然心里特難受,但依舊堅持著看伏雲隱的反應,等候他的安排。
伏雲隱一一檢查幾名男子的受傷情況,腦海中頓時模擬出當時的戰斗場景,來襲擊的人實力高強,照面就給這五名男子迎頭痛擊,拳法霸道迅捷,以那傷口受損情況來看,那神秘人一定步入了暗勁。
“咦?不像拳頭所傷啊!”
他走到床頭癱坐的那名死者身邊,這名男子卻是渾身沒有任何傷勢,但他背後的牆面卻深深地凹陷下去,裂痕破壞了牆面上太陽神阿波羅的圖案。
伏雲隱看著這一死者,眼楮一動不動,田海螺二人面面相覷,卻不知他已經進入禪定空間。
片刻後,伏雲隱臉色更為凝重了,他沉聲道,“三皇炮錘勁,還有棉花勁,難怪看不到傷,難道是正覺道的人干的?”
看到這熟悉的手法,他頓時想起了寒飛那群人,若是他來作惡,以他化勁實力,自然是易如反掌,可不知真相前,終究不能臆斷。
他搖搖頭,抬腳出了房門,朝著一樓走去,身後的田海螺兩人感覺這里涼嗖嗖的,趕緊跟著下了樓去,三人來到屋外,看著門外驅不散的黑暗,好似有無數厲鬼在其中盤旋一般。
“師父,到底是何人下這種毒手,這手段,稱他是地府來的惡鬼也不為過呀!”
“就是,這簡直不把人當人嘛!”
二人義憤填膺,緩過神來後,他們捏緊了拳頭,真想找到施暴者為他們報仇。
伏雲隱卻搖了搖頭,走進黑暗中,轉身面向民宿,盤腿趺坐于地,雙手結心印于丹田處,微閉雙眼,檀口輕啟,待凝神靜氣後,天地為一,他開始念誦佛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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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
“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
……
“菩提薩捶,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盤。”
……
就在他念誦起佛經的同時,他身周陡然浮現出一道道紫光,紫光如水一般在地上逐漸蔓延,慢慢地朝著建築滲透,整棟房屋仿佛被包裹上一層紫色糖漿,在夜空中散發出神秘的光澤。
嗡嗡嗡……
“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多羅三藐三菩提……”
待佛經誦念到深處,紫光陡然大盛,一瞬間將整座山頭包裹,沖天的光芒和天上的星河爭輝。而田海螺和曹椽二人處于佛音中心,被紫光包圍住後,內心升起一道莊嚴肅穆之感,不自覺地學著伏雲隱趺坐于地,靜靜地聆听著伏雲隱口吐佛經。
“故般若波羅蜜多咒,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消一切苦,真實不虛。”
……
“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
一遍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經文剛誦念完畢,房屋內突然發出一股嘈雜的鬼哭狼嚎聲。
“啊!嗚嗚啊……”
“嗷嗚……”
“哈哈哈……嘎嘎……”
房子內頓時陰風大作,門窗嘩啦嘩啦響動,一張張隱隱約約可見的死人面孔在屋內如同氣泡一般浮現,腳步聲咚咚咚地傳出,好似有什麼東西要從里面奔出來。
田海螺和曹椽二人頓時從莊嚴神態中驚醒過來,面對這一詭異的一幕懼怕得瑟瑟發抖。
“咄!不可痴頑!世上無鬼,妄想為之,人心本空,心種驚懼,收攝心神,萬法皆空!”
伏雲隱凝氣大喝,一股無形的震蕩波蕩漾在整片山脈,頓時給兩人當頭棒喝,截斷眾流,兩人心中好似立起了一根擎天大柱,再也沒有一絲懼怕,眼楮定定地看著黑洞洞,鬧嚷嚷的屋子,良久,屋子不再鬧騰了,鬼臉消失了,腳步聲緩緩退去,夜空再次恢復了寧靜。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佛音再度響起,祥和又充斥于整座山頭,兩人又好像看到許多道虛幻的人影從房中升騰起來,他們身體冒著各種各樣的光芒,朝著伏雲隱合十鞠躬,隨後朝著天際飛去,好似被超度了一般。
“咄!不可愚鈍!世上無魂,妄想為之,人心本空,心種神異,收攝心神,萬法皆空!”
伏雲隱再次施展棒喝截流,田海螺二人腦海再度被清空,神情恢復清明,定楮一看,眼中那些虛幻靈魂已然消失不見。
“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
待誦經過七七四十九遍,伏雲隱止住檀口,緩緩起身,紫光頓時消失不見,田海螺二人卻還坐在地上體悟著心境修為的增長。
他看向屋子,其中那股怨氣已然消失,剩下的,只是一具具和大自然中動物的生死無異的肉體了。
“呼……造孽啊……”
他嘆了口氣,低著頭顱,卻無意間看到屋子台階下一張黃色紙條,那紙條不像是一張亂扔的垃圾。
他移步走近,將其拾起,只見這張巴掌寬大的豎向紙條寫著兩句詩:
“閑來寫就青山賣,”
“不使人間造孽錢。”
他低聲喃喃自語,耳邊突然傳來一陣警笛聲,抬眼看向遠處的山道,那里有幾抹紅藍相間的光芒正往這里迅速逼近。
“滴嘟滴嘟……”
閑來寫就青山賣,不使人間造孽錢……落筆之人,不知是正,還是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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