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黑除惡，打傘破網，真難啊。”
楊東深呼口氣，覺得疲倦，很疲倦，很累。
不過一個掃黑工作而已，查一查，審一審，掃一掃，都能遇到這麼多事情，遇到這麼多復雜的人際關系。
還真是應了那句話，體制內的領導就像是一棵樹上的枝杈，看似距離很遠，實則互相牽扯。
自己要查的閆靜敏，是姜卓民的老部下，嫡系里面的嫡系，辦閆靜敏，姜卓民怎麼想？
自己要查的陳文蓋，背後牽扯到了老疤耿烈的親叔叔耿振庭，更吃驚的是耿振庭在九八年抗洪時期救過師公李富海的命…
不等自己要去查，就被市長雷鴻躍以及岳父甦玉良給按下了。
現在掃黑行動雖然結束了，但是過程中有人打電話阻攔施壓，連省公安廳副廳長梅鴻舟都差點扛不住壓力。
結果是什麼？結果是打電話的魏立本是吉江省人大副主任，曾經吉江省的老政法委書記，更是蔣虎的親舅舅。
這一環扣一環的…
查？怎麼查？
辦？怎麼辦？
完全不顧情面的去查？蔣虎怎麼想？二叔姜卓民怎麼想？自己岳父甚至師公怎麼想？
就算自己和蔣虎鐵面無私，為了公理與正義真的把他舅舅給辦了，外面的風言風語會怎麼說？會怎麼評價蔣虎甚至自己？
連良心和親情都沒了？自己的親舅舅，自己好哥們的親舅舅，都給辦了。
以後誰還敢跟你做同事？看到你之後就像是看到瘟疫一樣，避之唯恐不及。
就算二叔姜卓民為了黨紀國法，放棄了閆靜敏，難道心里面真的就什麼都不想嗎？也不會怪罪自己嗎？
更不要說師公了，自己對他救命恩人出手，自己真的敢賭師公心里面的心思嗎？
師公沒有表面那麼和善，他要是真的和善的話，也不至于當年為了上位，用那麼狠毒的手段，逼肖家三伯肖建民放棄。
人都是復雜的，都不是非黑即白的，沒有絕對的公平與正義，也沒有絕對的清白與廉潔，所謂的風骨不過是自我表現與發揮罷了。
千百年來，真正做到粉身碎骨渾不怕的又有幾個人呢？
影視劇常演包青天，殊不知包青天不缺錢，俸祿換算到現在的錢，至少一年幾千萬，上億的收入。
真實的包青天也沒有狗頭鍘，龍頭鍘，更不會斷案斬駙馬。
明有海瑞，也只是一個只會約束自身卻改變不了仕途風氣的苦官，甚至還把所有同僚都得罪光了。
于少保清廉，粉骨碎身渾不怕，但他也被昏君所殺。
理想與現實，就像初戀變成黃臉婆，曾經的海誓山盟最終不過相看兩厭。
談理想的同志會餓死，活在現實的領導最後也沒好下場。
楊東這一刻，很難不聯想很多很多，也會想很多很多。
有時候真想算他媽的了，不管了。
這世界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我吃這一份苦干嘛呢？
好事做盡，依舊擋不住有人造謠你，不信任你，甚至罵你，質疑你，侮辱你。
楊東想到最扎心的就是，當有一天自己為人民做了無數好事，這輩子活在真理與正義這邊。
可也許某一天政敵打擊讓自己入獄，也許那個時候老百姓並不會替自己說話，反而會拍手叫好，貪官終于進去了。
你做了一輩子的好事，你為他們努力了一輩子，最終結果或許並不像你想的那麼美好，反而會很扎心。
都說老百姓心里有桿秤，可這桿秤老百姓只敢放在心里，不敢拿在手上，更不敢使用。
那麼，你堅持的這一切，值得嗎？
楊東腦袋里面有個小人，不斷的嘰嘰喳喳勸著楊東，要把楊東徹底腐化。
你對抗不了閆靜敏，你對抗閆靜敏，二叔姜卓民會不高興，你要是把閆靜敏辦了，姜卓民會恨你。
你把耿振庭查了，雙規了，你師公會怪你。
你把魏立本辦了，你好兄弟蔣虎還會跟你親近嗎？還會徹底的跟你站在一起嗎？
別傻了，楊東。
你不是上天派來整頓官場風氣的神，你不過也只是一個人罷了。
抗爭不過，那就順從吧。
無盡的深海，也不差你這一條咸魚。
梅鴻舟發現楊東的臉色不太對勁，像是丟掉了心，失了魂。
“楊主任？”
“楊主任？”
梅鴻舟開口輕聲喊了兩聲。
楊東並沒有反應，反而額頭與鬢角開始滲出細密的汗水，拳頭攥的緊緊的。
梅鴻舟有些害怕，楊東可別出事啊，這要是出事的話，跟自己可脫不了關系。
但問題是自己說啥了？以至于楊東這個樣子？
梅鴻舟快步走到會議室里面，朝著蔣虎喊道︰“虎子，你快出來看看楊主任。”
“怎麼了？”
蔣虎臉色一肅，原本跟李青松聊天的他，腳步飛快的沖了出去。
來到走廊，他遠遠的就看出楊東的情緒不對勁，這是陷入迷茫了？
“你跟他說什麼了？”
蔣虎盯著梅鴻舟問道。
楊東變成這個樣子，只能是歸罪于梅鴻舟了。
不然人好好的，怎麼突然迷茫沉淪了？
蔣虎曾經在楊東身上感受過這種頹廢之氣，也看到過楊東雙眼無神的樣子，那都是遇到迷茫的時候才會如此。
可問題是，現在掃黑工作已經成功了，所謂不好的一切雖然出現了，但最終沒有發生。
這個時候不應該值得開心的時候嗎？為什麼突然就這樣？
“你跟他說什麼了？”
蔣虎又問了一遍，看向梅鴻舟。
梅鴻舟咧著嘴巴，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
但他要是不說，楊東怕是要一直這樣下去，自己不了解楊東，全場了解楊東的只有蔣虎一個人。
“我跟他說，掃黑過程中有人打電話暗示行動取消，對我施壓。”
“其中一個人是你舅舅魏立本。”
梅鴻舟不管了，既然到了如此程度，只能實話實說。
反正跟自己無關，魏立本事情已經做了，那就不要怕蔣虎這個親外甥知道。
“原來如此！”
蔣虎聞言，一瞬間就捋順了，也立即明白楊東為什麼如此表情，為什麼如此痛苦，茫然，沉淪。
閆靜敏是二叔的人。
魏立本是自己的親舅舅。
耿振庭是楊東師公的恩人。
這樣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出現了問題，卻無法查下去。
對于楊東來說，是一種痛苦。
找到了問題，蔣虎也就有解決的辦法了。
他走到楊東身前，認認真真的朝著楊東開口道︰“同志就是要志同道合，不管遇到什麼事，不管發生什麼事，我蔣虎都會跟你楊東一起面對，哪怕是我親舅舅出現問題，我也一個態度，照查不誤。”
“哥，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
“想太多，終究不如做得多！”
“你已經做到了這麼多了，不要半途而廢！”
蔣虎的聲音不大，但是語氣堅定有力。
楊東耳中听到了蔣虎的這一番話。
同時他仿佛望到了那條晃悠悠的小船飄蕩在水上，船頭有個人正笑著對自己揮手。
“我說小同志啊，你要堅定起來哦！”
“這條路是你選的，更是人民選的，要走下去嘍。”
“現在想哭鼻子，摔罐子，丟人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