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又一個能以當地郡縣名稱冠在家族姓氏之前的強大世家，他們的家主們卻齊聚在這像是給周圍村莊孩童教蒙學的山間私塾里面，听著一個長衫老先生講學。
這長衫老先生究竟是什麼來歷？
莫非是當世哪位赫赫有名的大儒？
但即便真是當世大儒，就算是此世有鹿書院的院長，堪稱儒道第一人的沈其風，也未必能夠有這份讓諸位大焱顯赫世家的家主都坐在下面，齊聚在這私塾中的號召力吧。
畢竟這些世家家主要是不想來或者事務纏身來不了，以沈其風的作派也只會表示惋惜，不可能讓那些來不了的都硬著頭皮趕過來。
“……天地有天地的規矩，人間也應當有人間的規矩。”
“天有四時，地有四方，東升西落，水向低流……這些都是天地的規矩。”
“律法、道德、倫常、族規……這些是人間的規矩。”
“只是天地的規矩，先天有之，只需要順其自然，便不會有什麼差池，但是人間的這些規矩，說到底都是後天定下，誰定的呢？王朝律法由王朝定下，倫常是芸芸眾生的約定成俗，道德則要歸咎在儒家的禮法教化之上。”
“但這些……都對嗎？”
長衫老先生敲了一下桌案，一聲脆響，學堂里的高黎、秋聞梅、景攀等一眾地位尊高的世家家主們在此時和那些被先生敲打的頑童也沒什麼不同了。
紛紛回過神，直直地看著長衫老先生，等待著答案。
“這當然不對。”
“王朝定下的律法，自然是偏向于王朝的千秋。”
“眾生雖然芸芸，但也短視，看得見多少前路？”
“儒家的讀書人倒是多，卻是滿口仁義道德，尤其是聖人，最是假仁假義……”
王朝剛愎自用，芸芸眾生短視，再到儒家仁義道德。
長衫老先生把這些都批判了一遍。
尤其是最後。
單獨提到了儒家聖人的時候，長衫老先生明顯帶上了一些別樣的情緒，有點點咬牙切齒，在座的世家家主們沒一個不是人精，都嗅到了仇恨的氣息。
不過這仇恨所散發出來的氣息也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
長衫老先生哼了一聲，沒有深入提起儒家聖人，而是回到了這人間的規矩上。
先天的規矩不會出錯。
但這後天的呢？
既然王朝和眾生、儒家，乃至于聖人，所立下來的這些規矩，在長衫老先生的眼中似乎都有失偏頗，不太可取，那麼應該是誰來立這規矩呢？
“縱觀古今。”
“便是強如道祖、佛陀這種比肩神魔的一品境強者，也會在歲月長河中逝去，再無動靜。”
“再強大的王朝，放在人族的史書上也不過是隨手便可以翻過去的幾頁而已。”
“芸芸眾生倒是一直都在，但短視使得他們只看得見自己。”
“有什麼是在人族歷史上，一直存在且能夠引領時局的呢？”
“是我們。”
“也是你們。”
“是一個又一個通過血脈親緣聯系在一起的千年世家。”
“王朝終將覆滅，眾生隨波逐流，聖人也會死去，但是我們這些世家的家學，通過一代又一代人的傳承與積累，延綿至今從來不曾斷絕。”
“除了我們這些世家。”
“還有誰，能夠上與朝廷共襄盛舉，下與百姓如魚與水？”
“我們知道怎麼在王朝覆滅的大災中延續下來，也知道怎麼駕馭短視的芸芸眾生，所以我們才最清楚什麼樣的規則，最能讓人族強盛起來……”
青衫老先生沒講典籍，口口聲聲說的都是規則。
這也是高黎、秋聞梅、景攀他們這些世家家主齊聚于此的關鍵。
稍微想一想就知道了。
如果世間規則真能由他們自己來訂立，這天下的芸芸眾生，豈不都是他們自家田地里的麥子了？
只等熟了一茬，便割掉一茬。
當然。
如果隨便冒出個人來說這種話，在世家家主們的眼里不過是個異想天開的狂言妄語罷了，若不是沒睡醒就是腦子壞掉了，真以為朝廷是吃素的嗎？
就看著你們這些世家聯合起來訂立規則？
但偏偏面前這位青衫老先生。
還真不是一般人。
司馬彥，自號臥虎。
不過不管是名字還是名號，這都不太關鍵，關鍵在于司馬彥先生的來頭極大，他不僅僅是隱世家族司馬家的老祖宗，更是曾經與儒家聖人有過大道之爭的絕世強者。
是的。
大道之爭。
雖然司馬彥顯然是輸了，否則聖人大概就是他的名號了。
儒家也不會是現如今這滿嘴仁義道德的模樣。
但是輸了又怎麼樣呢？
儒家聖人是什麼人，萬古以來有幾個人能和儒家聖人比肩？司馬彥先生雖然敗了，但在高黎他們這些世家家主的眼里，這位老先生仍舊是與世無敵的不世強者。
畢竟放眼天底下，有幾個人配和儒家聖人進行大道之爭呢？
來自錦樹高家的家主高黎激動地問道︰“臥虎先生，如果我們真能促成此事，以後這天下的王朝都要听我們的規矩，那麼這些朝廷與皇室是不是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我們世家，完全可以頂上來。”
皇帝輪流做，今年到我家。
這大概是每一個世家都有過的暢想。
錦樹高家的高黎顯然沒能免俗。
但是司馬彥卻搖了搖頭︰“高家主，看來你之前听我講學不怎麼用心啊，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都要有各自的樣子，你是世家，卻學了王朝皇室的樣子，那麼……你到底是世家，還是皇室呢？”
高家主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有點不知所措。
不過司馬彥沒有發怒，而是當真像教幼童蒙學的老先生一樣，循循善誘地說道︰“人人各司其職，這天底下人人才能得享太平，高家主，你不能一個人便想著把什麼事都佔盡了。”
“這沒道理。”
“貪多嚼不爛，吃太多了還可能會撐死。”
“但只需要把多少才算‘多’的定義權都牢牢握在自己的手里面，根本就不用去羨慕其他人能吃多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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