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馮一新的臉漸漸泛起酡紅，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青花瓷酒杯的紋路。
白露白皙的臉上沒有任何異常，只是眼尾泛起淡淡的桃花色，縴長的睫毛在燈光下投出細碎的陰影，若不是她偶爾抬手扶額時流露出幾分醉眼朦朧的迷離，還真看不出她喝過酒。
此時這位已經四十多歲的女人顯得有些熟女的風情。
甦木用指節輕輕叩了叩紅木桌面，眼角笑紋舒展開來“今天很盡興，喝的也差不多了，就到這吧。”
“咱們去客廳喝點茶醒醒酒，順便聊聊文崇的事。”
听到甦木的話，馮一新原本松弛的手指突然收緊，酒杯在掌心微微震顫。
白露垂眸整理衣襟時，眼底的醉意如潮水般退去，再抬眼已是清明如水。
三人移步客廳，景元光正躬身泡茶，紫砂壺嘴騰起裊裊白霧，在暖黃燈光下宛如流動的絲綢。
待他將茶盞一一斟滿，便輕手輕腳退到餐廳收拾碗筷，瓷器的踫撞聲隔著那幅山水屏風傳來，顯得格外清脆。
甦木端起茶杯吹散浮葉，氤氳茶香中他的聲音陡然沉了下來“天地嘉園的事必須解決掉。”
隨後他放下茶杯，茶杯與玻璃茶幾相觸，發出“叮”的輕響。
“我給你們兩個月的時間。”
馮一新不自覺的挺直腰背，白露的指尖在膝頭收緊又松開。
“別嫌兩個月時間短。”
甦木的目光在兩人臉上逡巡。
“咱們等得起，那些買了房子的百姓等不起。”
他屈起食指敲了敲太陽穴。
“你們一定要把這件事當成你們到了文崇後的頭等大事。”
馮一新跟白露不約而同的點頭，茶幾倒映出他們繃緊的下頜線。
甦木臉上的嚴肅逐漸褪去，帶著些許笑意道“白露同志到了文崇以後”
他伸手虛點兩人。
“有什麼想法多跟老馮商量商量。”
話音未落又收斂笑意。
“如果有什麼意見也不要憋在心里，要不然這意見在心里積攢多了就會變成矛盾。”
這時窗外傳來夜風掠過梧桐的沙沙聲，襯得室內愈發安靜。
“我先給你們打個預防針。”
甦木忽然傾身向前，影子投在兩人身上。
“文崇的經濟在明州是倒數的。”
說完他又緩緩後靠進真皮沙發，皮革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如果你們兩個不能齊心協力搞經濟，我肯定會把你們兩個調走。”
兩人臉上肌肉同時繃緊，馮一新喉結滾動，白露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顫動的陰影。
甦木雖然沒有說把他們調到哪里，顯然都明白那肯定不會是什麼重要的位置。
“請甦市長放心。”
馮一新突然開口，聲音帶著酒後的沙啞卻字字鏗鏘。
“在文崇政府方面不管什麼事我肯定會征求白書記的意見。”
他說話時右手無意識地按在左胸，像在起誓。
白露立刻接話，語速略快“馮縣長畢竟在文崇待了一段時間。”
她抿了抿唇，唇膏在杯沿留下淡紅的印記。
“如果有什麼事我肯定會找馮縣長商量，絕對不會一意孤行。”
甦木臉上綻開笑容，眼角的紋路舒展開來“好，有你們兩個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他突然重重放下茶杯，瓷器相撞的脆響讓兩人肩頭一顫。
“我在重復一遍，天地嘉園的事情拖不得。”
“別讓老百姓戳著我們脊梁骨罵！”
“別以為何明陽他們犯下的錯跟你們就沒關系，你們是繼任者就有義務把這些問題解決掉。”
甦木站起身，影子籠罩著兩人。
“行了，時候也不早了，沒什麼事都回去吧。”
“明天是星期五，我估計下個星期一省委組織部的同志就該下來了，你們都做好準備。”
“記住一句話。”
“打鐵還得自身硬。”
“我這個人用人從來不看關系，看重的是能力。”
兩人慌忙起身，他們鄭重的點了點頭。
景元光擦著手從廚房追出來，白襯衫袖口還沾著水漬“老板我送送。”
過了許久，景元光才輕手輕腳的回來“老板，給白書記和馮縣長叫了代駕，他們都走了。”
甦木陷在沙發里，聞言只是“嗯”了一聲，水晶吊燈的光暈在他臉上投下交錯的光影。
“元光。”
他突然開口，聲音里帶著疲憊。
“你覺得他們能把文崇的工作做好嗎？”
景元光正在整理茶幾上的果盤，聞言停下動作，橙子在他掌心泛著暖光“文崇現在的蛀蟲都挖掉了。”
他在心里反復斟酌著用詞。
“白書記和馮縣長等于是接手了一個全新的文崇。”
“只要他們快速把那些空缺的崗位補上，文崇就可以掌握在他們手中。”
“當然。”
他猶豫了一下後還是開口說道“前提是他們兩個不鬧矛盾。”
甦木听到這話笑了笑，卻沒有說話，只是望著窗外明滅的霓虹出神。
落地窗映出他若有所思的臉，和景元光欲言又止的表情。
別看兩人剛才還信誓旦旦地說一定相互配合，那些話語此刻仿佛還懸浮在茶香未散的空氣里。
但人跟機器最大的區別就是，人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欲望。
就像此刻杯中旋轉的茶葉，看似順從水流，實則各有軌跡。
剛開始的時候兩個人或許能和平相處，但是等他們在文崇站穩腳跟後呢？
甦木突然輕笑出聲，或許就會分道揚鑣。
只能說今天這頓飯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敲打他們一下，讓他們知道自己的底線在哪里。
至于以後許多事不是他能掌控的。
“哦，對了元光。”
甦木突然坐直身體，沙發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我記得你跟我抱怨說嫂子就愛吃一點的咸菜。”
他指向廚房。
“等會走的時候把白書記送的那壇咸菜帶走吧。”
景元光正在擦拭茶幾的手頓住了，抹布在玻璃上洇出水痕“剛才白書記剛拿出來的時候您不是還”
他及時剎住話頭，只是困惑地眨著眼。
盡管跟了甦木這麼長的時間，有時候對于領導的一些想法，他還是會像面對未解數學題般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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