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如同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光明一點點吞噬，讓人心底不由自主的涌起陣陣恐懼，在黑暗中，人們看不見希望，也看不清前路，只能摸索著前行。
文崇通往明州市里的國道上，昏黃的路燈像是垂死掙扎的螢火，在黑夜中勉強撐起一片微弱的光明。
馮一新靠在後座，扭頭看向窗外。
路燈的光線透過車窗，將國道旁樹木的倒影投射在他的臉上，隨著車子的疾馳，這些陰影如同鬼魅般在他臉上不斷變幻。
此時的馮一新宛如黑夜中的一座雕塑，一動不動的坐著，只有偶爾眨動的眼楮證明他還活著。
縣政府的司機老宋不時通過後視鏡偷瞄這位傳聞中性格孤僻不合群的縣委副書記，心里暗自揣測著這位領導的心思。
突然，馮一新兜里的手機“叮”的響了一聲。
這聲音仿佛給雕塑注入了生命，他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刀，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掏出手機看了一眼，發現只是一條垃圾短信，馮一新眼中的光芒立刻黯淡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失望和焦慮，難道自己理解錯了甦市長的暗示？
馮一新重新將目光投向窗外，突然覺得胸口一陣煩悶。
“師傅，可以打開收音機听一下嗎？”
他的聲音在安靜的車廂里顯得格外突兀。
“哦，好的。”
老宋連忙應道，手指在收音機按鍵上按了幾下。
收音機里立刻傳出女播音員字正腔圓的聲音︰“榕城市舉辦大型招商引資會議，這次招商引資會共吸引了……”
“師傅換一個頻道吧，找首歌听。”
馮一新臉上閃過一絲厭惡，眉頭不自覺的皺了起來。
老宋偷偷從後視鏡看了他一眼，連忙又按了幾下，直到收音機里傳來舒緩的歌聲才停下來。
他心里暗自嘀咕︰這些領導不都喜歡听新聞嗎？
怎麼這位馮書記好像很討厭似的？
隨著輕柔的音樂響起，馮一新靠在椅背上，緩緩閉上了眼楮。
老宋見狀，趕緊把空調的冷風調小了一些。
感受到溫度變化的馮一新突然睜開眼楮，嘴角微微上揚︰“師傅貴姓？”
老宋受寵若驚，連忙回答︰“馮書記，我姓宋。”
“呵呵，宋師傅看起來得有四十多歲了吧？”
馮一新語氣溫和地問道，臉上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些。
老宋心里暗暗稱奇，整個文崇都在傳這位縣委副書記性格冷硬，整天板著臉不好相處，可就這麼一會兒的接觸，他發現這位馮書記其實挺平易近人的。
“馮書記您叫我老宋就行，我今年都五十出頭了。”
老宋臉上露出憨厚的笑容，任誰被夸年輕都會高興。
“好，那我就叫你老宋。”
馮一新放松的靠在座椅上。
“你在縣政府開車幾年了？”
“我在縣政府開了半輩子車了。”
老宋的聲音里帶著幾分自豪。
“退伍回來後就分到縣政府開車，這一開就是二十多年，馬上就要退休了。”
說到最後，語氣中又透出一絲感慨。
“那時間可夠長的。”
馮一新點點頭。
“家里幾個孩子啊？”
“就一個男孩，今年大學剛畢業，在信發鋁業工作。”
提到兒子，老宋的語氣中滿是欣慰。
別看他只是縣政府小車隊里的一個普通司機，但二十多年下來也積攢了一點人脈。
這次能讓兒子在信發鋁業這樣的大企業謀個輕松的工作，全靠這點人脈關系了。
馮一新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信發鋁業現在倒是不錯，這孩子工作穩定了，就該買房結婚了。”
提到房子，老宋的眼神立刻黯淡下來。
他一個月五千多的工資，老婆也只有三千多，除了養孩子還要負擔雙方父母的生活費。
老一輩都是打零工的，沒交過社保，現在全指望他們養活。
一個月七八千的收入，除去人情往來和日常開銷，能剩下的實在不多。
眼看兒子工作穩定了要結婚買房，可他卻連首付都湊不出來。
“哪有錢買房子啊。”
老宋嘆了口氣。
“現在縣城的房價太貴，現房都炒到六七千一平了，好地段都上萬，首付的錢我都掏不出來。”
“期房倒是便宜，可是我不敢買啊。”
他的聲音突然壓低。
“萬一再踫到像天地嘉園那樣的王八蛋開發商，不僅房子沒見到，還要背上銀行的債，到時候整個家可就毀了。”
老宋說著說著就打開了話匣子︰“您可能不知道在天地嘉園買房的那幫人現在多慘，前年開發商跑路以後，他們集體去縣政府鬧，鬧了幾天都沒個結果，有人受不了，在縣政府門口當場喝了農藥，最後都沒搶救回來。”
說到這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那家就是給兒子買的婚房，結果喜事變成了喪事。”
馮一新的眉頭緊緊皺起︰“我不是听說出了事以後就有一個人跳樓嗎？”
“怎麼還有人喝農藥？”
或許是長時間開車的司機都愛聊天，老宋立刻來了興致，也沒多想就說道︰“那都是以後的事了，這里面是有原因的，當時那個喝農藥的家里孩子去縣里鬧，縣里為了平息這件事，偷偷跟他家達成了協議，听說最後縣里把他家的房錢給賠了，還額外給了一筆喪葬費。”
老宋的聲音越來越低︰“這件事不知道怎麼傳開了，才有了後來那個跳樓的事，那人本來也想以死把家里的錢給換回來，結果縣里也察覺到事情不對，不管他家怎麼鬧，縣里就是不松口，結果人就白死了。”
他重重的嘆了口氣。
“听說那個男人才四十多歲，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紀。”
馮一新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看來縣里果然隱瞞了很多事情，這些內幕在資料里根本找不到。
突然，老宋好像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臉上露出驚慌的神色︰“馮書記，這些事都是小道消息傳播的，根本沒有真憑實據，您看我這人嘴上沒個把門的，听到什麼就說什麼，您可別當真，就當我是在胡咧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