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皇朝的春，總帶著一股子揮之不去的濕氣
沉甸甸的，裹挾著御河水面蒸騰起的、混雜了淤泥與陳舊宮牆粉屑的濁重水汽，黏膩地貼在皮膚上。
五歲的六皇子雲硯，住在母妃淑妃的攬月宮偏殿暖閣里，暖閣不大，卻處處透著雅致。
窗欞糊著新換的霞影紗，映著院中海棠初綻的粉白影子。
地上鋪著厚厚的絨毯，踩上去軟綿綿的，無聲無息，而角落里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精巧玩具，有會跑的木馬，有嵌著寶石的九連環，還有描金繪彩的泥娃娃，都是父皇和母妃的賞賜。
小小的雲硯卻很少踫那些喧鬧的玩意兒，他更喜歡偎在臨窗的大炕上，捧著一本厚厚的、帶著好聞墨香和樟腦味的《山海異獸圖志》看得入神。
書頁上那些張牙舞爪的奇獸，騰雲駕霧的神仙，光怪陸離的國度，遠比殿外那些千篇一律的朱紅宮牆和板著臉的宮人有趣得多。
他看得慢，需得一個字一個字的認，遇到不認識的就伸出白嫩的小指頭，輕輕戳戳旁邊侍立的奶嬤嬤王氏的衣袖，仰起小臉，用那雙清澈得能映出人影的大眼楮望著她。
“嬤嬤，這個字念什麼呀？”聲音軟糯，帶著孩童特有的甜潤。
王氏每每被他看得心都化了，忙不迭的彎下腰，慈愛地指著書頁“殿下，這個字念‘蜃’，蜃樓海市的那個蜃。”
“傳說海里有大蛤蜊吐氣，能變成樓台城郭呢！”
“哦……”
雲硯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又埋頭去看那書上描繪的虛幻樓閣，小臉上滿是專注。
淑妃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寧靜的畫面
她穿著一身家常的鵝黃色宮裝，未施粉黛，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倦意，但看到兒子小小的身影，眼底便漾開溫柔的笑意。
“硯兒又在看書了？”淑妃走過去，在炕沿坐下，伸手輕輕撫了撫兒子柔軟的發頂。
雲硯這才從書頁里抬起頭，看到母妃，眼楮立刻亮了起來，丟開書就撲進淑妃懷里，親昵的蹭了蹭“母妃！”
淑妃摟著懷里溫軟的小身子，感受著那份純粹的依賴，心中的煩憂似乎也消散了些許。
“看累了吧？歇歇眼楮。”她柔聲道，拿起炕幾上的一碟精致小巧的梅花酥“嘗嘗這個，小廚房新做的，不是很甜。”
雲硯乖巧地拈起一塊，小口小口地吃著，粉雕玉琢的臉上露出滿足的笑意。
殿內一時靜謐溫馨。淑妃看著兒子無憂無慮的模樣，心底那絲沉甸甸的憂慮卻又浮了上來。
測靈大典……那個關乎兒子……不……他不是她兒子……淑妃放在雲硯烏發中的手蜷縮下……
可……她養了他五年……如果他與她不是對立面該多好，她就，不需要擔憂那麼多……
“母妃？”雲硯敏感地察覺到母親情緒的低落，小手輕輕拽了拽她的衣袖，仰著小臉，黑葡萄似的眼楮里帶著一絲擔憂
“母妃不開心嗎？”
淑妃心頭一酸，忙擠出笑容，捏了捏他的小臉“沒有，母妃看著硯兒吃點心，開心著呢。”
她頓了頓，終究還是忍不住，將兒子抱得更緊了些，聲音低低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硯兒……過幾天，母妃帶你去一個很大的地方玩，好不好？那里……有很亮很亮的水晶，還有很多很多人。”
雲硯懵懂地點點頭“好呀！有母妃在，去哪里都好。”
他並不懂那很大的地方意味著什麼，只單純地依戀著母親的懷抱。
淑妃看著他全然信任的眼神，喉頭哽住，只能更緊地抱住他，仿佛要將這小小的溫暖揉進骨血里
如果她……沒有死……會不會也有這麼一個可愛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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