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的陽光像熔化的金子，潑灑在華陽市政府大樓的玻璃幕牆上，反射出晃眼的光。
樓前的梧桐樹被曬得蔫頭耷腦，葉片卷成了筒狀，蟬鳴聲從枝葉間炸出來，一聲聲連成聒噪的網，把整座城市都罩在里面。
沈青雲站在辦公室窗前，手里捏著那份省委組織部的紅頭文件，紙頁邊緣被指尖捻得起了毛邊，露出里面泛黃的縴維。
文件上面，省糧食廳的廳長被撤換了，新任廳長是原本的常務副廳長，名叫胡啟明。
沈青雲跟他不熟悉，之前對方來華陽市考察的時候，兩個人見過一次，簡單的寒暄了幾句，其他的就沒有多說。
糧庫的案子很快就平穩下來，但沈青雲的心情卻總不能夠平靜，因為當了多年警察的直覺告訴他，這件事沒有看上去這麼簡單。
省紀委的動作非常迅速。
或者準確一點來說，證據華陽市紀委和公安局這邊都已經調查的差不多了，省紀委的專案組抵達華陽市之後，很快就把相關人員進行了雙規，並帶走進行進行調查，華陽市的工作也恢復了正常。
到了現在，省糧食廳的廳長換了，同時糧食廳那邊也任命了一個糧食局長下來。
這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就是正常的組織流程罷了。
但沈青雲卻忽然意識到一個非常奇怪的地方，或者說，自己之前不經意間忽略掉的細節。
那就是青雲糧庫這麼大的案子，竟然省里糧食系統的干部一個都沒有牽扯到，不管是死去的李長福還是活著的趙立冬等人，都沒有牽連到任何一個省糧食廳的干部，甚至連市委市政府這邊的干部，也沒有人牽扯其中。
這很不對勁！
他想了想，給市紀委書記邱健華打了個電話，讓他來到自己的辦公室。
“好，我就過去。”
邱健華接到電話雖然有點莫名其妙，但還是很快來到了沈青雲的辦公室。
“書記，您有什麼指示？”
邱健華對沈青雲不解的問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沈青雲叫自己過來做什麼。
“先坐吧。”
沈青雲沒有馬上說出自己的想法，而是請邱健華在沙發上坐下，親自給他倒了一杯茶。
喝著茶，沈青雲這才開口說道︰“對于青雲糧庫的案子，你有什麼看法？”
“案子基本上已經結束了。”
邱健華有點意外，但還是對沈青雲匯報道︰“剩下的一些收尾工作，我們市紀委已經在做了。”
頓了頓。
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看向沈青雲問道︰“書記，您是覺得有問題？”
按照他對沈青雲的了解，如果不是有什麼問題的話，沈青雲肯定不會對自己這麼問的。
“老邱，你有沒有覺得不對勁？”
沈青雲點點頭，緩緩說道︰“或者說，你不覺得奇怪麼？這麼大的事情，省糧食廳還有咱們市委市政府，居然無人涉及其中。”
說到這里，沈青雲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來︰“我可不認為如果沒有一個足夠強勢的保護傘，他們之前能那麼順利的做出那種事情來。”
听到沈青雲的話，邱健華當場傻眼了，直接陷入了沉默當中。
在紀委工作了這麼多年，他當然明白沈青雲的意思。
很明顯，沈青雲懷疑這件事背後還有一個真正的幕後黑手。
雖然很想反駁沈青雲，可邱健華卻不得不承認，沈青雲說的好像有幾分道理。
許久之後。
邱健華抬起頭，看向沈青雲，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來，無奈的說道︰“書記，您知不知道，您這一句話，很可能讓很多人烏紗落地啊！”
他這是心里話。
原本已經準備結束的案件，因為沈青雲的這一句話，很可能重新啟動調查。
而且，這一次的目標還是放在更高級別的干部身上，這會在湘南省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可想而知。
沈青雲沒回答，只是望著窗外。
陽光穿過梧桐葉的縫隙，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一張巨大的網。
他知道，這一次要釣的不是小魚小蝦，而是能掀翻整條船的巨鱷。
但他別無選擇。
那些被倒賣的糧食，那些發霉的救災糧，那些在湘江里漂浮的冤魂，都在等著一個真相。
邱健華離開後，沈青雲拿起電話，指尖懸在田富國的號碼上。
窗外的蟬鳴不知何時停了，辦公室里靜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像擂鼓一樣敲打著胸腔。
他知道，這場仗一旦打響，就沒有回頭路了。
考慮了幾秒鐘，沈青雲撥通了田富國的電話，他表示自己有重要情況，需要當面和田富國談。
田富國那邊沒有多想，直接便答應下來。
………………
“小王，備車，去省委。”
掛斷電話之後，沈青雲來到門外，對秘書王凱吩咐道。
王凱連忙點頭，直接把電話打給了秦海川。
幾分鐘之後，沈青雲來到樓下的時候，秦海川已經開著市委一號車等在那里了。
“走吧，去省委。”
沈青雲上車之後，淡淡地說道。
車子駛離華陽地界時，秦海川特意放慢了速度。
沈青雲望著窗外掠過的麥田，新麥的青綠色在陽光下泛著油光，像鋪了層翡翠毯子。
“這季麥子長勢不錯。”
他忽然開口說道，指尖在車窗上畫著圈。
王凱在副駕駛記著匯報要點，聞言抬頭說道︰“是啊，農委說有望增產。”
沈青雲沒接話，目光飄向遠處的水庫。
上次來考察時，壩體還貼著“糧食安全重于泰山”的標語，現在想來，比壩體更該築牢的是人心。
他摸出手機，翻到網友整理的糧庫時間線，指尖在某個時間點停了下來。
“田書記喜歡喝的明前茶帶了嗎？”
沈青雲忽然了一句。
王凱連忙點頭，心里卻清楚，這次匯報的重點，從來不是茶葉。
很顯然沈書記是有別的想法。
車輪碾過省道的接縫，輕微的顛簸里，沈青雲閉上眼，指節在膝蓋上輕輕敲擊。
省糧食廳的問題，自己該怎麼跟田富國開口呢？
要知道。
這種事情等于是逼著他掀蓋子的。
很快。
車子來到了省委大院，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來這里，但今天沈青雲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沉重。
“沈書記，領導已經在樓上等您了。”
田富國的秘書親自來到樓下接沈青雲，客客氣氣的說道。
“謝謝周處長了。”
沈青雲微微點頭，邁步朝著樓上走去。
這位周處長是田富國的心腹，也是整個湘南省官場人人都想結交的人物，畢竟宰相門前七品官，更何況他是省委書記的秘書。
說句直白的話，當著田富國的面，他是周秘書。
出了省委大院，誰敢不高看他一眼？
但是。
這也是要分人的。
在沈青雲面前，這位周秘書是一點架子都不敢擺的。
別人不知道，他跟在田富國的身邊，怎麼可能不知道這位沈書記的家世？
雖然履歷上父親名字那一欄沒填，但那可不是因為人家沒爹，而是為了保密，怕嚇到某些人。
這位可是貨真價實的太子黨，比省里那些仗著家里背景四處招搖的所謂官二代們牛多了。
所以。
在沈青雲的面前，這位周秘書一向都是非常客氣的。
畢竟就連田富國這個省委書記都比沈青雲的父親沈振山低一級呢。
片刻之後，沈青雲來到了田富國的辦公室。
“書記。”
沈青雲恭恭敬敬的對田富國問候了一句。
“什麼事情，你這麼著急過來？”
田富國放下手里的文件，看向沈青雲笑著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