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情況和李嘉想的全不相符。
他只想著,只要貪贓枉法之徒,一概該死,抓住幾個正法,把重要人犯審理清楚,解送京師。
一場差事辦得干淨利落。
到了現場才知事情這樣難辦,人和人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他又問了問吊死在衙門口前,告陰狀的那個案子。
卷宗厚厚一摞,看著就頭疼,听縣官細講來,又覺其中水太深,牽涉了十四皇子奪嫡之事。
這是他到了地方,頭一個難眠之夜。
李嘉在房間中轉來轉去,不知後續拿這些名冊上的“贓官”怎麼辦?
這冊上有不少只是當地小吏,家道並不像京中大官,來錢的地方多,他們守著區區幾十兩俸銀,想不貪過日子,得勒緊褲帶。
在李嘉看來這不是官員的問題。
“咚咚”,傳來兩聲敲門聲。
“進來。”
推門而入的是桂忠,他面色青白,帶著一身雨氣,向李嘉利落行了個禮,問道,“六爺,卑職想,不如現在就帶沈大人離開?”
“為什麼?”李嘉很驚訝,“再過三個時辰天就亮了。”
“這院子周圍一直有可疑人影,卑職怕沈大人別遭了不測,這次的差事就辦砸了。”
窗外的雨聲變得混雜,仿佛夾著人聲似的,讓人不安。
“再過兩個時辰,天快亮時你悄悄出發。”
“我明天一早到青州,問問李仁治水之策,另外看看災棚搭建情況,糧食運輸是不是跟得上,要是餓死人,本王罪過可就大了。”
李嘉才回過味兒,大約有人根本不想他差事辦成。
……
天還未明,李仁換了干淨衣服,坐在燈下讀了封信,將信放在火上燒掉。
綺春也睡不踏實,干脆起身。
院外搭了油布棚,災民從府里都移出去。
院子徹底打掃一遍,讓綺春一直不適的臭氣終于消散了些。
她在房中燻了香,這些日子終于熬完了。
綺春懶懶地靠著床邊問,“怎麼樣?人都安排妥當了?”
“嗯,沈某想活著離開這兒,是不可能的。”
“賬冊送回去時已經刪改過了。”
“余下的都是沒辦法處理的好官,我不信那冊子交到父皇手上,他會處理這些官?”
“這個難題父皇自己慢慢想辦法解決吧。”
綺春悠悠嘆口氣,“那委屈六弟了。”
“皇上派欽差來本是為了解決問題,我這個六弟,只會把問題帶回去,他不是不能辦差,只是心腸軟。”
綺春道,“要沒你給他加這些料,他也不至于難成這樣,光是在咱們府里過的那兩天日子……”
綺春撲哧一笑。
“辛苦娘子也陪著餓肚子。”
綺春早知道糧車會在幾天後到達青州。
所以將家中所有米糧全部拿出,餓兩天打什麼緊?
她要是餓死,恐怕這青州也不余什麼活人了。
配合李仁上演苦情戲,是她做為王妃的分內之事。
當李仁听說欽差竟然不是自己而是六弟時,說不清是什麼心情。
憤怒?委屈?意外?
他到青州,未曾插手軍務,又行德政,小小青州,被他治理得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同時他發現,基層官員實在太窮了。
要當清官,幾乎得餓肚皮。
但離這兒不遠便設有漕運衙門,那是個油水豐厚的地兒。
誰不知道漕運、鹽政、鐵礦,是大周最有錢的衙門。
這邊窮得喝風,那邊漏點油碴大家就能過上好日子。
李仁動起腦子,他想插手真正有權搞錢的部門。
所以,李嘉還在路上,李仁便為他準備點“開胃小菜”。
李嘉看到災民住進李仁院里。
那也不過是頭幾天的事。
油棚庫里其實還有,李仁故意不撐。
宮中他都能提前想得到,這里年年鬧水,他怎麼可能想不到?
不止如此,便宜陳糧他也囤得足夠大家吃個半飽。
清水煮野菜實在過分了點。
這麼多災民,誰知里頭混了多少混子。
就算沒有,也會有很多眼楮看到他的“德行仁政”。
他在青州的一舉一動,都會有人上報朝廷。
再說,如果不吃得“苦”點兒,他真怕李嘉不接員外郎的請柬。
賬冊上的頭一個大貪就是王員外。
他與沈家沾了遠親,借著德妃的名號,在李仁到達青州前,沒少在百姓頭上作威作福。
只是李仁這尊大佛一來,就顯不到他了。
他前來示好,李仁見也不見。
在沒弄清這里的官譜前,李仁不見任何人。
等知道員外 的底細後,李仁最先收服的就是他。
那場陰頌,就出自李仁手筆。
沈大人不是想賑災嗎?
想立功,想為自己的外孫爭取利益,想讓沈家成為京城新貴……
想的太多,李仁才要“成全”他。
員外郎是沈大人那邊的人,李嘉與他來往,進了員外家,還過了夜,還“污辱”了員外家的女孩子。
到頭卻不肯從中周旋,幫沈大人解困。
所以兩邊因為利益沖突起來,沈大人在這當卻被人弄死,試問誰的嫌疑最大?
只不過,這個弟弟不像他想的那麼傻。
竟然知道要悄悄運走沈某。
笑話,當他青州是什麼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李仁憑一己之力給皇上出了幾大難題。
派來的兩個欽差都是飯桶。
受賄之人皆是“清官”“好官”,索拿進京帶著百姓的求情信。
最討厭的兒子被百姓稱為青天,還有人做萬民旗。
沈某死于李嘉辦差不利。
最看重的六皇子被贓官收買。
想到父皇坐在龍椅上那難看的臉色,李仁消瘦的臉上浮起好笑的表情。
“如此待六弟是否太殘忍?”綺春心有不忍。
李仁表情復雜,只道,“他本性愛玩不愛操心,那就去過符合本性的生活好了。何苦為難自己。”
“你說殘忍,我猶嫌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