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綺眉感覺自己快風干成雕像,里面終于停下。
李嘉慣常在事後懶洋洋的聲音傳出,“可要人拿些熱水來?”
“不必勞煩,奴婢待會自己清理。”
“爺——”
綺眉不知,那平日悶嘴葫蘆似的玉珠,口中能發出這樣柔媚的聲音。
“奴婢不想喝避子湯,爺總要有孩子不是嗎?”
李嘉似是思索,也許是不經意,問道,“有了孩子我倒不會這樣寵愛你了,你可願意?”
玉珠猶豫半晌,道說,“奴婢願意,奴婢也願意把孩子認到王妃跟前。”
“只要奴婢能跟著王爺,有沒有名分都沒關系。”
“都隨你,你是跟我最久的丫頭,要什麼我都會滿足你。”
“記得你剛到我身邊時,最貪吃,嬤嬤送來的點心都被你吃光,吃完還打瞌睡,栽倒在我硯台上,搞得一臉黑。”
李嘉聲音輕松帶著笑意,“我把你抱開,你醒了什麼也不知道,頂著花臉繼續給我拿書鋪紙研墨,哈哈哈。”
“我頭一個幫爺繡的香囊,明明繡的萱草,爺偏說是狗尾草,把奴婢氣哭了。”
“是呢,你那個針線,非幫我縫衣服,把我里衣和外衣縫到一處去。”他聲音放得很溫柔。
“小玉珠,我會護著你,讓你在這院里舒服地生活下去。”
“但你也知道綺眉善妒,為了護你,我反而不能待你太親切,不過她也知道你是我府里出來的人,不會太過為難你。”
“倘若她為難奴婢呢?”
“我不允許。”他說得雖輕聲細語,語氣中卻帶著不容質疑的堅定。
“別以為爺好性,離京時不是我告了李瑞一狀,父皇也不待三哥那麼冷漠。”
“爺只是不想計較。”
“可是王妃也是女子,你那麼對她,她也很可憐呀,她不過像玉珠一樣喜歡王爺。”
“……”
綺眉快把食盒提手捏爛了。
她再也听不下去。
雖然很想把這整個房潑上燈油,連人帶屋一把火燒光,但最終還是整理了下表情,輕輕掀開簾子。
她帶著微微笑意,喉嚨里像別著一大把鋼針,渾身骨頭都疼得酥麻了,壓住氣性,推開里頭掩住的門,走入房內。
屋里飄著一股香氣混著人氣的惡心味兒。
她臉上那抹笑意,實在裝不下去——
玉珠身上只著薄如蟬翼的輕紗里衣,衣襟敞開,里頭的肚兜還未及整好,整個人側躺在榻上,發絲散亂,眼神慵懶迷離。
和赤著身子沒什麼區別,只是更誘惑。
李嘉也只套上了外袍,未系衣帶,頭發也沒挽起,看表情兩人倒似一對正經恩愛夫妻。
“我來得不巧。”綺眉困難得發出聲音。
那把“鋼針”被她硬吞下去。
從嗓子疼到胸口。
“玉珠穿上衣服先出去,我有話同王爺說。”
玉珠慌慌張張跑出書房。
李嘉臉上只有一瞬的慌亂,之後便歸于平靜。
一對多情像汪著水的眼楮瞧向綺眉,“什麼事?”
“你被皇上從戶部趕出來,如今倒清閑,絲毫不思考怎麼讓皇上解開對你的懷疑?也不想著把貴妃娘娘從慈心堂里弄出來!”
李嘉最煩綺眉的斥責,淡淡說道,“你卻很孝順,想著把我娘撈出來,那讓你的好伯父上折子不就好了?”
“他現在位列右丞相,你們徐家可是越來越厲害了。”
“你這是求我嘍?”
李嘉很是不耐煩,“有意思嗎?你同我母親一樣,只想著控制我。”
“她要不伸手,我的差當得好好的,怎麼她就認為沒那些插進來的人手,我就當不好父皇的差?”
“從前她總說我做富貴王爺就好,怎麼?現在看皇位要落到十四弟手里,我別的兄弟都死光,我就當不得富貴閑人了嗎?”
“那是因為這位子幾乎擺明給你,你只要動動腳就能走上去,所以娘娘才會生了想法,這有什麼難理解的!”
“我就是不願意!怎麼樣?”
他突然頑劣起來,斜眼看著綺眉,“我不想當皇帝,你可以告訴我母親,你們別對我生了妄想。”
“綺眉,其實人永遠有路可走,比如你,與我感情不睦,我又不愛受拘束,你也不是非與我綁在一起一世。”
他坐直身子,很真誠地對妻子道,“人生苦短,你可以按你的意願去痛快地活。”
“你也可以離開我,新的律法規定女子提出和離,可以帶走自己的私產。”
“綺眉,你不必把一生浪費在我身上。”
徐綺眉把食盒向桌上重重一放,瞥著李嘉,口中道,“你真這麼想?”
李嘉忙不迭點頭。
綺眉臉上現出一個李嘉不理解的奇怪笑意,“謝謝你這麼說,我也覺得人不該活得太憋屈。”
“那你想怎麼樣?”
綺眉露出一個嘲諷的表情,慢悠悠地說,“我做你的妻子,這就是我從少女時就已存于心中夢想啊。”
“你從未羨慕過連翹嗎?她是多麼肆意快樂,相比她,你過得太辛苦。”
綺眉听他提起徐棠一股怒氣直沖腦門。
“你這麼說她,是因為她爬上了王太後之位,能左右暹羅國政?”
“我只是覺得她這一生過得值,無愧人生。你是我的妻子,就算我們沒有夫妻間的恩情,我也望你不負此生。”
綺眉苦笑一聲,又怒道,“我雖是女子,也知你輕視于我,但我非禽獸,也有廉恥,若我如她那般,先毒殺你,再揮霍你的產業去換取權力,也許你就不這麼想了。”
她凜然道,“我小姑父當初待她不薄,她如何待他的?送他去死。她的風光與權勢,是踏著親人的骨血換來的,這權勢看著風光,骨子里全是腌 ,我瞧不上。”
“綺眉只是一介婦人,也知夫妻一體、榮辱與共。我所向往的生活,便是夫君敬我愛我,我為夫君操持後宅,安穩家園,讓夫君放手去建功立業。”
“這便是我的願景。而她,視規矩為枷鎖,視情意如草芥,活得再姿意,不過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禍水。”
“你以為徐棠愛你?呵,她呀,只愛自己。”
綺眉一通話說得李嘉一時無語相對,綺眉道,“你腦袋已被小姑毒害了。”
“我不會提出和離,你若敢寫放妻書,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綺眉說得輕飄飄又無比鄭重。
說罷,轉身離開,連傘也不曾帶上。‘
方才還頗有情趣的細雨,此時看在眼里,只覺淫雨霏霏,招人嫌棄。
她慢悠悠回到自己房內,叫人把玉珠召來。
玉珠已換了平日穿的衣裳,她打扮得並不出挑。
院里鶯鶯燕燕太多,李嘉與別的丫頭們也調笑,並沒待玉珠有什麼特別之處。
故而綺春沒特別注意過她,反而因為她伺候李嘉最久,待她格外照顧些。
玉珠一進門便跪下,頭也不敢抬。
“誰把你給了李嘉。”
“爺十六時,貴妃挑了奴婢伺候的爺。”她答得戰戰兢兢。
像她這樣的姑娘,雖是貴妃賞的下人,也只是下人,通房丫頭和尋常奴婢是一樣的。
給了李嘉時,李嘉十五,她才十二,生得弱小也不大懂事。
年少時便陪在身邊,等她及笄,又做了他頭一個女人,情分不比其他女子。
“我會查清楚,若真是娘娘賞給王爺的人,你便繼續留在他身邊。若敢撒謊……”
玉珠不敢說話,一個勁磕頭。
綺春為自己悲哀,也可憐玉珠。
她嫉妒這個丫頭與李嘉的情分,可又無法認同她為討好李嘉做出的行為。
那做派,教引姑姑都不屑,正房妻子與妾室受教本就不同。
“行了,記得喝避子湯藥。”
“奴婢遵命。”
綺眉讓自己陪嫁丫頭盯著玉珠,湯藥不可落下。
她還沒孕,這院里別的女人不能有孕。
對李嘉,她不再抱希望,腦子里盤算起別的事。
明日,黃歷上是黃道吉日,宜出門。
綺春要進宮,瞧瞧被困在宮里的貴妃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