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完朝政,李慎散了所有朝臣,包括平時總在廂房處理折子的內閣大學士們和常太宰。
空蕩蕩的殿堂之中,李慎向上邁了一級台階。
他在寬大的龍椅上慢慢坐下,從上向下俯視殿內平日里臣子們跪拜的青磚地,以及高門外廣闊的場院。
極目向前,又是一座殿宇,逢年過節時與大臣們舉行歡宴所用。
漢白玉台階每一階都通向權力頂峰。
他在書案上寫就一道太子口諭,墨汁淋灕,蓋上太子印璽,交給夏公公即刻宣令。
權力就是支配。
……
李仁跪在仁和殿冰冷的青磚地上,听著夏公公來傳令。
宣宇文成即刻到英武殿見太子。
夏公公先行一步,許圖雅更衣後再去。
同時,袁真听說甦和不在東宮營房內,方才被太子隨侍叫去了英武殿。
她顧不得許多,拿了東宮侍衛腰牌,自己更換侍衛衣裝,冒著大雨向英武殿飛奔。
滂沱的雨水打在臉上,模糊了視線。
袁真邊跑邊想著保下圖雅與甦和的辦法,心中亂做一團。
從皇上離京,李慎真正掌權,就越來越失控。
她跑得飛快,從邊門進入東暖閣,自暖閣悄悄走到關閉的房門前,豎起耳朵偷听。
圖雅換了衣服,打起一把傘,口令沒召李仁,他依然堅持遠遠跟在圖雅身後。
“若有什麼事,我……”李仁打住話頭,真有事他能怎麼辦?
英武殿侍衛不听他命令。
他的侍衛沒權力也不敢和李慎的侍衛拔刀。
敢出一招,就是弒君。
在頂級的權力面前,一切都顯得那麼無力。
圖雅穿條素雅的裙子,沒有普通女子穿的那樣長,她拿到裙子大膽截短露出雙足。
腳上不似宮中女子穿著繡鞋,而是穿著雙靴子。
宮中沒有女子穿靴子的先例,所以沒有鞋樣。
李仁親自出宮幫她訂制的淺色靴。
靴筒外繡著精美同色花朵,不細看發覺不了。
她改不掉隨身帶著武器的習慣。
李仁又幫她打造一支精美匕首。
做得十分小巧,是李仁哄著圖雅玩的。
在宮規之內,他盡量滿足她所有要求。
匕首手柄是黑色,瓖嵌了紅寶石。
她把它插在靴筒中,日夜隨身帶著。
烏黑的頭發束做馬尾,沒戴任何首飾,只束著與衣服同色的發帶。
油紙傘下的姑娘在昏沉的雨幕里,如一道光劈開雨幕向英武殿靠近。
她低頭緩步走上台階,抬頭看到正對殿門跪著一人,早已濕透。
兩排侍衛肅殺列陣大門兩側,如寺中泥塑金剛,一動不動。
那朱紅的大門在陰沉的天空下,因為濡濕反而成了更鮮艷的紅色。
男人跪得筆直,只是看到背影,圖雅心跳已經加快。
風吹過,她稍不注意,傘被吹翻,雨水瞬間打濕了全身。
“甦和!!”她沙啞的叫聲被風雨吹散,甦和似沒听到,紋絲不動。
她跑入殿內直視著台階上的太子。
“為何罰甦和跪在外面?”
“他犯了東宮之規,太子訓導有何不妥?”李慎再見圖雅,仍然震驚于她的美。
這美無關裝扮,哪怕如此狼狽,她依舊讓人震撼。
“再說,當日他告訴我,你們只是幾面之交,你這麼緊張做什麼?”
“他是我義兄,請問太子他犯了什麼規矩,要處以什麼樣的處罰?”
“你這是和太子說話的規矩?哪怕我現在下令殺了他,你也無權過問。”
“不過既是你義兄,如果與太子有親屬關系,卻是另當別論。”
他看著圖雅,帶著一絲凝固的笑容。
圖雅咬牙,她看著李慎,秀氣的五官,輪廓與李仁很相似。
黑眼楮陰鷙無光,說不出的令她惡心。
讓她嫁給這樣的人絕不可能。
“那太子就與甦和義結金蘭吧,這樣我們三人都有了關系。”
李慎一拍桌子,“宇文圖雅,你狂妄,跪下!”
圖雅不動,李慎向門外看一眼,馬上進來兩個侍衛,按著圖雅肩膀,硬將她按著跪在堂中。
“別逼她!太子要罰請罰甦和一人,是甦和無用。”
“是嗎?我身邊倒真不需無用之人,那就罰你,杖斃,看你義妹份上,給你留下全尸。”
侍衛手一松,圖雅馬上跳起來跑出殿外,撲在甦和背上,“要打死他,先打死我,我們兄妹一起死!”
“走開,你攪和什麼?!”甦和滿臉雨水,倔強挺直著身體。
在這輝煌的殿宇之下,他如只螻蟻一樣渺小。
“滾!別讓我的死毫無意義。你要活著。”
侍衛上前,面無表情拉開圖雅,有人已持棍打在甦和背上。
那棍內灌了水銀,密封起來,一棍下去,甦和感覺自己骨頭似斷掉,一下就撲倒在水坑石地上。
“別打了,別打了,讓我想想。住手!!”
李慎抬手,侍衛松開手,圖雅跌在水中,四肢著力爬到甦和身邊。
才一棍,甦和口鼻向外淌血。
他頂不住三棍,真就會死。
圖雅抱住甦和,甦和睜著眼楮,眼神清亮,“沒關系,這麼死了倒是痛快,只是不值。”
他笑了一下,血從嘴巴里噴出來,染紅圖雅前胸。
圖雅抱著甦和如被捕獸夾困住的野獸,號叫著,卻無計可施。
自從甦和落入陷阱那一刻,命運好像已經提前寫好了結局。
怎麼掙扎,都無濟于事。
她頭一次嚎叫著哭出聲。
“我們離開京師,不再回來,讓我們走吧,讓我們走啊!!”
她的嗓子已喊不出尖厲的聲音,低沉而沙啞的聲音剛出口就被大雨吞沒了。
李慎根本听不到她的喊聲。
只是靜靜注視著圖雅一點點崩潰。
這樣驕傲的女人,必須要把她的傲氣、尊嚴全部打碎,在他手中慢慢重塑。
才能把她變成他想要的那種女子。
她的美是稀世珍寶,既是珍寶,只能歸國君所有。
哪怕收藏,天下只他有資格。
見女子雖傷心卻並沒有松口的表示,李慎再次示意。
……
袁真在內將一切看在眼中,听在耳中。
見李慎真要打死甦和,她頭腦一熱伸手就要拉門。
卻被人一把按住。
她詫異回頭,身邊站著一臉凝重的李仁。
他對她搖頭,“別去。你出去也沒用。”
“我去。”
李仁說罷從旁門出去,進走雨幕,繞到正門口,一撩袍子,跪倒在雨中。
“太子,請恕臣弟隱瞞之罪,臣弟沒說實話,我與宇文姑娘私定終身,已有男女之情,礙于身份和對宇文姑娘的保護,故而沒說實話。請太子恕罪,也收回成命。”
李仁自然不會只有這一招,他與圖雅先後出門,卻來晚了,是因為中間他叫人去搬救兵。
這一關,李慎走了明棋。李仁應對只靠自己不可能過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