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藥結束幽禁,當天晚上就被放出來。
皇上只恢復她侍書身份,叫她繼續在書房服侍,一應雜事不管,只管文書往來。
常宗道夜半接了旨意進宮,一頭霧水踏入英武殿,看到鳳藥竟又站在皇上身邊,頓時氣血上涌,這個女人怎麼就這麼不知羞恥?
他躬身行禮,皇上皺眉道,“免禮,有急事傳愛卿進宮。”
常大人一手掌握大周所有要務,心中納悶,一整天並無發生任何特別事件。
皇上按按太陽穴,“鳳藥你說。”
“皇上與太宰大人假意答應和親北狄並給予豐厚嫁妝,以拖延時日之計已經敗露。”
“怕北狄來使逃走,給定遠將軍制造麻煩,造成損失,才行封禁京城之令。”
“不可能!哪來的假消息?”
“雖說使者帶來不少細作,但我方也有相應暗哨,一有風吹草動,馬上就能得知。”
“那看來大人的暗哨不大好使,暹羅在大人眼皮子下頭買賣消息給北狄,大人竟不知道。”
鳳藥冷笑一聲,“大人的心思是不是分得太開,才致使政務失手?”
皇上詫異地看了鳳藥一眼,從前的她哪怕捉住對手痛腳也不會鋒芒畢露,特別是對常宗道這種老官僚,最少也保持著表面的敬重。
“別爭這些用的了,我只代皇上請問常大人,消息走漏現在怎麼應對?”
常宗道想了想回道,“皇上,仗總是要打的,我朝已準備這麼久,不打服了北狄,地遠山高總成禍患。”
“徐將軍走了十來天,還不曾到邊城安營地,我方需要更多時間,那不如……”
他猶豫著,鳳藥一雙墨眸盯牢這因循守舊的老頑固,心中對他所想已有推測。
果然,常大人咬牙道,“我們假戲真做,就許北狄個公主,如何?”
“呵!我大周養兵千日,關鍵時候要犧牲女子性命保國家安然,王師顏面何在?我朝軍威何在?”
“皇帝勵精圖治數十載,為的是有人敢挑釁大周國威,等待敵人的有刀兵、有戰馬、有強將、有殺伐,而非是一個前去說和的弱女子。”
“常大人可知北狄道德薄弱,沒有人倫?我周公主嫁入那等山窮水盡之地,受到何樣侮辱?”
“敵人要的是城池土地,等來一個女人,一腔憤怒如何發泄?恐怕常大人不會在意吧。”
“在您,用一個女人換幾年平安,在她,用肉身承擔敵人對大周的發泄。”
鳳藥冷笑連連,“這便是你常大人的主見,是身為男子的擔當?!”
英武殿中靜悄悄,常太宰臉上赤紅,連李瑕也是頭次見鳳藥如此尖牙利齒,他微微皺眉。
“公主受百姓供養……”
“打住吧,陳詞濫調,用冠冕堂皇之辭掩飾你常大人對女人的輕視,既看不起女子,何故在重要時刻要派女子去平息戰亂?”
“公主受百姓供養,皇子難道不受?你常大人難道不受?按常大人的道理,此時您才該拿起長槍跨上戰馬去爭戰啊。”
“那依你之見,又當如何?”
“既然必有一戰,又要為徐乾爭取時間,那不如,”
她眼閃寒光,咬金斷玉,“斬殺北狄使者于城門之下,懸掛頭顱于城樓之前,揚我國威,震懾暹羅!”
“不可!兩國交戰不斬來使。”
“呵,好個禮儀之邦,方才還要犧牲我朝公主去和親呢。”
“對外謙和,對內無情,這種禮儀不要也罷。”
“皇上養兵為的是百姓之安,連婦孺都護不到,不養也罷。”
“大筆銀子花著,為的什麼?”
她輕蔑地瞥太宰一眼,消息走漏,雙方已撕破臉皮,鳳藥揭發李瑞之罪也與太宰撕破臉皮。
與她,不必在宮中多立一個強有力的敵人,但既然已經立了,就沒有偽裝的必要了。
說完,她行了個禮,“不管鳳藥說了什麼,一顆心總是盼著大周興旺,百姓安樂,言辭若有僭越,請常大人看在鳳藥為國為民的份上見諒吧。”
她說完直勾勾看著常宗道,表情平靜,一副“你原諒不原諒我並不在乎,禮節我做到了”的樣子。
“皇上,不能輕舉妄動啊,斬了來使,便要記入史冊,一筆我朝行事不仁不義,可要由皇上擔著惡名啊。”
李瑕帶著玩味的目光掃過鳳藥,她垂眸,如收了利爪尖牙無害的狼。
“朕不怕惡名,常大人不想問問誰漏了風聲?”
常宗道半夜被人從熱被窩里喊出來,奉召入宮,腦子還停在方才的爭論中,一切發生著實太出乎意料,他一時並沒想到追責。
這時才醒悟過來,抬頭望向皇上,帶著隱藏的恐懼,“是誰?”
“李瑞時常違反宮規在外居住,你可知曉?”
常宗道腦子一片空白,君主這樣問,擺明回答了方才的問題。
他的外孫,尊貴的李瑞,犯下大錯,不!是犯了罪。
“他安了外宅,將禁止帶出宮的軍情奏報帶到宅中,那宅子沒有嚴密的防護,才致有今日你常太宰與朕的侍書這場精彩絕倫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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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到此為止,不許再查下去,不得驚動李瑞。大事當前,不許任何小事擾攪。”
“那皇上打算如何處置北狄來使?”
“卿之灼見朕已知曉,朕會考慮。”
常大人退出英武殿,一時殿內寂靜無聲,窗外一輪明月高懸,遍照人間苦樂。
“好個秦侍書,一番言論如利刃出鞘,不愧是跟了朕多年的人。”
“不如說是狂如瘋狗吠叫,臣女失態。溫和的言語也能達到今日目的,鳳藥心懷私憤,才致失態。”
“不,你很得體,常大人的確有些迂腐,但為官也的確清廉。”
“是,他無大錯,只是不把女人當人。”
李瑕口氣軟下來問她,“你可是怪朕?把玉郎派出去遠赴邊境?”
鳳藥痛苦地搖搖頭,她咬住嘴唇,生怕一開口,眼淚迸出。
大半個月沒有只言片語捎來,怕是凶多吉少。
李仁和玉郎,與她生命羈絆最深的兩個人。
莫非人生就是不斷的離別與失去?
她還有什麼可在乎的可失去的?
皇上從一堆折子中抽出一封信,沉重地走到鳳藥跟前,“是朕不好,瞞了你。”
鳳藥一陣詫異,接過信,寥寥幾句,玉郎費盡心思追蹤到李仁最後蹤跡。
他是被人綁走了,最後消失之處只有一灘血跡,未見尸體。
“尸體”二字驚得鳳藥眼前一陣陣發黑,她扶住桌子,信紙飄然而落。
李仁,她視如已出的孩子,死在千里之外的邊境小鎮。
眼淚砸落,打濕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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