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娘鎮定為自己辯解,“就是碗阿膠炖的食補湯,沒有魚蝦,太子別亂發脾氣,這魚片粥是一早新到的魚,昨天府里廚房跟本沒有備魚,怎麼做湯?”
“太子要是認為她有孕,我沒有就起了嫉妒之心,那就多來棲梧宮,待我也有孕,太子不就放心了嗎?”
“再說,你沒有嫡子,庶出的兒子再多又如何?望太子收收氣性,听說男子多有理智,太子應該也是如此吧。”
她冷淡轉頭回屋。
等李慎離開,珍娘帶著冬雪再次去凝香殿瞧玲瓏。
冬雪開口道,“不然奴婢動手,弄掉她這一胎?”
“稚子無辜。”
“若我三個月內能懷上,就放她一馬。”
來到凝香殿,卻見玲瓏整張臉上仍留著大片紅斑,一見珍娘趕緊讓宮拿來帷帽要遮掩。
“妹妹,不必如此,可好些了?”珍娘關心詢問。
“昨天送來的湯是阿膠與火腿、母雞、山珍一起炖的,並沒有水里的東西。”
她平靜解釋,看著玲瓏的眼楮。
“我也不知道,半夜才開始發作,正睡著,突然感覺渾身痛癢,腹痛不止,我這身子不爭氣,可是令姐姐受委屈了?”
“我都說了不知何故,誰知道太子爺那麼大氣性,可能因為這是他頭個孩子,男人第一次當爹爹總會緊張些。”
她臉上的紅印因為激動變得更紅了。
自玲瓏嫁進來,珍娘沒給她吃過苦頭,她卻像給珍娘眼里硬揉進了沙子。
幾次讓她吃了苦頭還說不出。
……
鳳藥病了。
夢里她看到自己小時候那段被她刻意忘記的記憶。
掙扎著醒來,她大口喘息,壓抑住恐懼。
她現在已經不會再被拋棄,她有足夠的能力好好照顧自己愛自己。
“不能倒下,不能認輸。”她在黑暗中喃喃自語。
天亮時,她如常起來,令生活像平時一樣繼續,仿佛沒有任何變故發生。
這天,她等來一個不速之客。
常太宰拜訪了她。
和以往的姿態不同,這次常大人擺出一副誠懇勸誡的樣子。
“鳳姑姑,你可曉得,皇上已同意先在宮中推行女誡?”
“皇上只要沒頒布旨意,就不算已經開始。”她冷靜地捧著自己的熱茶從容飲了一口。
兩人算是撕破臉皮,她便懶得再顧禮儀。
“你現在被禁足,只能說是咎由自取,一個鳳姑姑惹出多少亂子,老夫承認你有別的女子少有的冷靜、機智,但你起了壞榜樣。”
“天下是男人的天下,該男人主管,你身為女子有自己的職責。”
“老夫听說你的夫君是東監御司的直使?”他的輕蔑不加掩飾,讓鳳藥厭惡。
“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老夫早就勸皇上,東監御司不是正經地方,早解散早好,君子制天下以陽謀,金玉郎不過是個奸佞小人。”
“那種見不得人的地方,以陰謀控制朝局,金大人看起來不怎麼光明啊,鳳姑姑和金大人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听說直使都不是全人,姑姑是喜歡金大人的權勢?”
“老夫來勸鳳姑姑,歸了正道,好好做你的姑姑,別再伸手政事,你沒資格。”
他語氣不善,鳳藥只是靜靜听著。
常太宰以為鳳藥已被說服,起身道,“希望姑姑能熟記女誡。”
鳳藥看著他走出落月閣的門,起身點向香爐中放入香末,她必須驅一驅常大人帶入的濁氣。
小丫頭青麥帶來個消息,長公主搬離修真殿,回公主府居住。
都是壞消息。
“姑姑怎麼不說說常大人?他說的話連我都認為太過偏頗。”
鳳藥笑笑,“爭吵不能帶來改變,沒人能改變旁人的所思所想。”
“你去英武殿,看皇上不忙告訴他我病了。”
青麥答應一聲,歡快地蹦跳著離開了。
李瑕晌午過來,見鳳藥形銷骨立,疼惜地問,“這些天沒好好吃飯?”
鳳藥笑著說,“吃了的,胃口不好,昨天晚上有些發熱。”
“皇上肯不肯偷個閑?”
“怎麼說?”
“我們出宮走走。”
“自然有空!”
兩人順利出宮,皇上只帶了幾個侍衛,遠遠跟在他和鳳藥後面,他和鳳藥同騎一匹馬。
鳳藥指著路,將皇上帶到自己出生到離家時住過那個村子。
那里依舊破敗,人丁稀少。
她來到自己家的院子,土胚牆已倒塌。
怔怔站在牆邊,仿佛看到一個穿著破爛衣衫的小姑娘在屋內忙碌的身影。
她邁步走入院內,進到房中,灶台就砌在門邊,一只缺了腿的凳子,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倒在牆角。
人一走動,牆上簌簌落下灰塵如下雨。
她將小凳子放在灶台邊,對李瑕說,“你看,我就是這樣為家人燒飯的。”
“那時你幾歲?”
“六歲。娘和爹爹還是不喜歡我。”她低沉地說。
走出房門,一路來到矮牆邊,隔壁鄰居家的院子里,那個挖開的坑早已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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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草草埋了孫子,自己卻餓死在炕上。
她送了黃面饃饃過去,已經晚了。
順著唯一的路向前走,當年被剝掉的樹皮都長起來了。
旁邊村子如沉睡一般安靜。
李瑕心情從出來的輕松慢慢沉下來。
“我們村子和我一起逃出來的女孩子,都死了。”
“要不是當年我機警,早被人當菜吃掉了。”
李瑕無話可說,造成這一切的原凶不就是他的父皇嗎?
“流離失所”“易子而食”只是簡單的八個字。‘
走進這真實的字里行間,卻沉得得讓他抬不起腳步,跟著鳳藥重新體會一遍。
“要不是有那袋饃饃,恐怕我不知會做出怎樣可怕之事。”
當年自己真實想法就是這樣,哪怕吃了別人也要活下去。
她是多麼恐懼又是多麼迫切地想活。
她逃走了,當初買她為食的那戶人家不會放過她們家,代替她的是母親還是弟弟?
她不敢想,把念頭深埋在心底,日日不得安寧。
“皇上,為什麼被犧牲的必須是女子?”
“男子不是在危難之時要保護女人和孩子嗎?為什麼被勒索的,總是女子?”
她咽子發干,卻不能停止發問,“為什麼承擔責任,忍受傷痛,養育孩子、孝敬公婆都是女人,卻還有那麼多男人一邊享受女人帶來的便利一邊看不起女子?為什麼?”
李瑕沉默。
“他們還不滿足,還要進一步約束女子的思想,是怕女子一經醒悟便不受男人們的奴役了嗎?”
“難道成親後不應該是夫妻兩人一起托起家庭,一起努力,一起相扶相幫向前走?”
“怎麼有那麼多自私的男人,一邊要女人三從四德,一邊躺著等女子伺候?”
兩人來到一處荒地,稀疏的樹林後,聳立著一個塔,塔上有個腦袋大小的孔洞。
馬匹過不去,鳳藥下馬,帶著李瑕向樹林深處走。
李瑕被樹林中的氣息震住了。
這里穿梭的風似在哭泣,樹枝上時不時看到很小的骸骨。
鳳藥似乎見怪不怪,走到塔邊,孔洞處有燒灼的痕跡。
“萬歲爺,你知道這是什麼嗎?”她指著這個塔,臉上一片蒼涼悲憫,空氣帶著令人作嘔的臭味。
“此塔名為嬰骨塔,專燒被遺棄的女嬰。”
她垂著眼楮,風哀哀地吹過,吹亂她的頭發。
“那些女嬰被丟進塔中時,有些還活著。”
她的眼淚流下來,“您明白嗎?我也是其中一個。只是比她們幸運而已。”
這個端居金鑾殿的威嚴的中年皇帝一個字也說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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