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宗道向皇上進言之事傳到曹元心耳朵里,她一時百感交集。
同時心中又有疑惑,想不通常大人為何願意不顧女兒和外孫女意願,應下這種倒霉事。
自然這件事被容妃知道後,她幾乎快被父親氣瘋。
未央宮被她砸得稀爛,也不能壓下對父親的恨。
他什麼時候把女兒、外孫女、甚至母親當回事?
常家只有弟弟算得上個人,女子在常家不過是物件、用品!
她一邊尖叫,一邊用砸東西宣泄心中憤慨。
大宮女錦書已經了解自己主子是個什麼人,她什麼也沒說,將宮門掩上,靜靜站在一旁,看著她發狂。
她跟著容妃,看到過常大人是如何對待自己女兒的。
容妃娘娘好端端的不能嫁給自己心愛之人,被父親按女訓嚴格約束,進宮還要被訓斥不夠守婦德,現在又要送走她的親生女兒。
放誰身上,攤上這種父親,一肚子的苦說不出,還能平靜呢?
最理解容妃瘋癲的竟是個宮女。
容妃沒了力氣,宮里一片狼藉,已沒了完整的物件。
娘娘也癱在廢墟里,只余喘氣的勁兒。
“我恨他!我恨他——!”她用余下的一絲力氣嚎叫。
錦書開門叫進來兩個宮女,將娘娘抬到床上去。
又喂她服食安神丸,這次她卻沒閉上眼楮,瞪著失神的雙目看著屋頂。
眼淚順著眼角向下淌,她無知無覺。
其實,常大人不止進諫皇上不可太放縱女子,還上了道折子,上面的言辭比進諫激烈百倍。
痛斥貴妃無理取鬧左右皇上情緒,以圖改變國策。
更斥責長公主不守婦德,身為大周最尊貴的女人,只知飲酒作樂,行為放浪,給天下女子起了壞的示範。
又提及秦鳳藥不止管理後宮事務,還將手伸入朝政,這是居心叵測。
整翻折子用漂亮的簪花小楷寫就,言辭激烈,可以想象到常大人在寫折子時有多麼氣憤。
皇上終是被折子上所說的——“請皇上不受小人蠱惑,對國事理應乾綱獨斷”所打動。
他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有時太寬縱了?
他的改變被鳳藥敏感地捕捉到,她憂心忡忡。
這件事的難處就在于,約束女子並不會踫觸皇帝任何利益。
身為男子,反而是壓迫女人的受益者。
那本《女誡》拿在鳳藥手上,每頁她都細讀了,每讀一條就如被纏上一條鐵鎖。
這是本比所有鬼故事都更叫人膽寒的書。
這是她的噩夢。
男人生下來如玉似寶,所以是“弄璋”。
女人生來如瓦片,所以在關鍵時刻,可以被拋棄,可以被拿來當做“羊”毫無吝惜地換給別人。
她看著這本書,胸口發悶,幾十年前的噩夢再次纏上來。
母親的低語如惡魔——把鳳藥當兩腳羊賣了。
一口滾開的大鍋等著她,一群拿著碗的人圍在她身邊。
她四顧,父母在人群外,拿著裝滿糧食的口袋看著她,面無表情。
這個夢魘纏了她幾十年,也許要纏她一生。
除非有一天,女子也能如男人一樣,能考官,能念書,能光明正大念書,能自己選擇離開一個男人……
她的頭跌落自己掌中,她努力了這麼長時間,被常宗道一道折子幾乎擊潰。
她何嘗不知道,這累世的習俗,哪怕不合理,也極難改變。
桌邊散著玉郎寫來的信,面前放著嶄新的女誡——一條新的拿來捆綁她的繩索,她被深深的疲倦包裹住,喘不過氣來。
……
容妃發狂時,最能安撫她的,只有李瑞,雲杉是個不知事的,錦書請來李瑞。
“三爺,您請進去,奴婢守在外頭,有事喊奴婢。”
李瑞推門進屋,嚇了一跳。
滿室狼藉,並沒收拾掉,錦書是故意的,好讓三爺知道容妃的狀況。
李瑞小心走入房內,進入寢宮,母親雙眼無神直勾勾瞪著房頂,眼角還有淚痕。
“母親?”他急步上前,將母親的手握在掌中,“您怎麼了?有事為何不告訴兒子,李瑞已經長大,能為母親分擔所有憂愁。”
“是麼?”容妃又流下眼淚,“你阻止你父皇,別讓他送雲杉去和親。”
李瑞暗自驚訝,這件事外祖和他提過,也說過雲杉不會被選中。
怎麼才不多久,事情就變了?
外祖說過此事要“密”,不可告人。
雖然容妃肝腸寸斷,他也不能因此而失信于外祖。
當下握緊母親的手安慰她,“兒子已經涉政,可以向父皇進言,請母親放心,我會私下先找父皇問清楚。”
“沒用的,都沒用,女人的命啊,向來不在自己手中。”
李瑞跪下問母親,“母親希望女子可以左右自己的命運?”
容妃懷疑地把眼楮轉向兒子,一咕嚕坐起來,喊道,“錦書,拿熱水本宮要淨臉。”
她沒回答兒子的問題,徑直走到梳妝台邊,撿起扔在地下的銅鏡放回台上,拿起梳子開始梳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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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書知道主子娘娘那股子瘋勁已經過去。
利落地喊來幾個宮女把地上的碎渣清理干淨。
她則取了熱水、潔面粉、花汁、香夷子一並端過來,請主子淨面上妝。
錦書在未央宮,地位只低于容妃,故而並不回避三皇子,立在一旁伺候。
“嗯?”容妃從鏡中看著自己一手養大的兒子,這小子一開口,她就知道他想說什麼。
“你妹妹的事你一點不急?”
“說到底父皇不會一天兩天就下旨意,只要沒下旨這事還有回旋余地不是?”
容妃詫異李瑞的從容,兒子什麼時候已經這樣老成。
“外祖常說女子總是感情用事,不起一點好作用,故而總是打壓女子,母親還這樣,不正被外祖說中了嗎?”
容妃狠狠瞪他一眼,又無話反駁。
“你都不問發生了什麼就指責你娘親?”
“不必問,能激怒母親的不外是外祖沒在和親之事上說話。”
“你還真猜錯了,常太宰說話了,說要把雲杉送去。”
容妃看自己兒子一眼,他不著急也不吃驚。
“告訴你李瑞,雲杉要嫁去那野猴子王國,我就跟去,要是不讓我去,我就吊死在這未央宮房梁上,做鬼也不……”
“母親,你又感情用事,發泄對于雲杉的去留沒半點用處。”
“母親只需記得一點,在父皇面前不要提雲杉之事半個字,別和貴妃一樣,我會用事實告訴您,她那麼大鬧只會起反作用。”
容妃張大嘴看著自己的兒子,少年褪去青澀,眼楮里是不容置疑的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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