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5章 吞人墳墓
炎昆滿心悔恨,恨自己一時疏忽,恨自己抱著僥幸。
他太把自己當人了,以為跟了李慎那麼久,明知自己心悅瑛娘,王爺總該看他忠心的份上最少不要傷害瑛娘。
李慎根本沒把他當人,仍然做出禽獸之事。
瑛娘從那時起,就只余一個念頭,自己沒有人生了,但這條命還得用來保住父親。
每經過知樂廳,她都會暴發式地嘔吐。
那一夜的經歷,比下地獄還要可怕。
在那一夜之前,她從沒想過人可以壞到何種程度。
瑛娘並不天真,她很小就做事幫著補貼家里,不然只靠父親連冬天燒的柴都買不起,別說吃飯了。
他們爺倆能活下來實屬萬幸。
瑛娘被主家夫人罵一罵打兩巴掌,都是常事。
只要能活著,她不在意被人小小苛待一下。
家里兩人個一起勞動,慢慢也得過了,房子加固,還裝了一圈籬笆。
院子里養了幾只雞、鴨。
她漸漸長大,工錢也漲了,還得了進王府陪伴王妃的美差。
這份差事,賞錢真是豐厚。
第一次拿到五兩銀子的賞,她高興壞了。
父親總是腿疼,不舍得看,嚴重時得拖著那條腿走路。
有了這個錢,爹最起碼買得起膏藥。
她的穿戴也跟著變了,從前做的是低等丫頭,不但挨罵,吃穿都不好。
現在跟了王妃,這些丫頭也是主子的臉面。
吃穿用度都和從前不同。
小戶出身的孩子,飯都吃不飽,周身總有股寒酸和迫切感。
富貴養人,才陪了王妃幾個月,便長出了從容。
只是不能回家看望父親,這里規矩嚴,內宅伺候人的女孩子幾乎不能出門。
在這里,她遇到了心上人。
他生得算不得好看,甚至有點凶相,但為人很好,待她十分溫柔。
說話時小心翼翼,像是怕嚇著她。瑛娘只覺可笑又甜蜜。
他那個身板,將來幫父親種田,應該不費力吧。
有了他,一家子總算有了頂梁柱。
每想到他瞧著自己的眼神,瑛娘心里便有了盼頭,整個人暖暖的。
生活,在她吃盡苦頭後,總算給了一絲光亮。
她做著關于將來的夢,成親嫁給心上人。
每想到那個人,臉上不由自主便笑起來。
那是她人生中最快樂的一小段時光。
夢斷,只需高高在上的掌權者一個眼神。
她被人活活從根上剪斷翅膀,再也不能起飛。
為什麼那晚她要陪王妃去知樂廳?
若是裝病告假,想必王妃會同意。
那日王爺午後過來一趟,知會王妃晚上過去同來的貴客打個招呼。
這種要求她推辭不過,只能答應。
從王爺過來之後,王妃就不高興,說身子不爽,去床上躺到太陽快落山。
瑛娘心疼王妃,那是個好姑娘,王妃父親王瑯是望川總兵。
一家子都跟著父親在望川生活。
她從遙遙千里之外嫁入京師,遠離親人。
瑛娘能感覺到她嫁過來後並不開心。
恭王這個人,表面功夫做得好,金尊玉貴長大的公子,知書達禮。
但和這人接觸總像隔著一層屏障,無法親近。
他身上最缺的就是親和感。
所有下人,滿府的侍衛,沒有人在他面前有表情,大家同他說話皆小心翼翼。
炎昆一直跟著他,瑛娘從沒見炎昆在王爺面前有過一次笑臉,總是緊繃繃的。
其實他為人很親切,只要說過話就會曉得。
他像只毛絨絨吃飽的大棕熊。
對熟悉的人,會露出可愛可親的一面。
他沒向她表白,但喜歡一個人,是藏不住的。
她也心悅他,私下幫他做過許多東西,衣衫、鞋帽、劍穗、香囊。
白天相遇時假裝不在意地扔給他,看他歡喜又強壓笑意的憨厚模樣,心里的甜如吃了雪花糖酥。
兩人只差一層窗戶紙。
王府富貴卻壓抑。
若非看著銀錢豐厚,能看到心上人,王妃又十分孤單,她早不想做了。
那一夜,她為沒精打采的王妃梳妝。
王妃突然開口,“他一句話,我就得過去見客,見一面我就要梳妝一個時辰,到那說上三五句話再告辭回來,瑛娘,若這麼做是女人的本分,為什麼只有我這麼生氣?”
“我氣自己無能為力,沒法反抗,又氣自己為何不能徹底鬧翻,你也看出來了吧,他對我根本沒什麼感情。”
“相敬如賓是個冰冷的詞。”
前面瑛娘還能懂,後面就听不懂了。
“沒關系,我嫁過來就知道有夫妻不睦的可能性。可笑連抱怨都無法抱怨,他甚至沒納妾。”
她苦笑著望向銅鏡。
里面的女子眉眼端正,頗有些英氣,正值妙齡,眼楮里卻沒有光。
“這里多像一個巨大華麗的墓地!再精美也改變不了它吞噬人的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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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你有心上人,他向你求親你要喜歡就應下,我會為你做主。”
“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她懶洋洋地起身,施施然走向外院,瑛娘扶著王妃手臂,突然听她悠然說了句,“這牢底也不是非坐穿不可,我且看情形。”
“總會有出路。”
她們過去時,屋里的光線叫人不舒服。
滿屋子的燭台,都置著蜜燭與蟲白蠟,卻只點了一半,說看不清吧,能看到人模糊的容貌,不會認錯。
說看得清,卻又只到認人的地步,若想在這光線下做工看書,是不成的。
宴客為什麼不多點些燭火?
推門而入,眼楮漸漸適應光線,又覺得屋內一股甜腥氣。
高級香料悠長清雅的香氣,和著濃厚的酒氣,還有股叫人惡心的絲絲腥甜。
幾個不認得面孔的女子,穿著輕薄的紗衣,里面竟是不著小衣,像是醉酒似的側伏在客人腳下的台階上。
——這屋里造著宴客台,要走上兩級方可入座。
那宴客台的台階用的金磚,一兩金一塊磚,御用的貢品。
台階邊上為了醒目,使金箔包了邊,還做成了卷草紋樣。
那些女子就靠在這冰冷的台階上,面色微紅,嬌喘吁吁。
這場面別說端莊的女子,就連她這樣的丫頭都覺得不雅,有種受辱的感覺。
王妃扶著她手臂的手收緊了手指,面上維持著平靜,向著來客做個萬福,“給叔叔請安,叔叔一向可好?”
那人竟不起身,端坐台上,“你父親一向可好?”
“家父身子骨十分康健。”
“那就好。你與恭王可謂佳偶天成,我就知道你是個極貴的命。跟著恭王,你父親封侯指日可待。”
听了幾句囑咐,王妃垂眸告退。
自從進了這屋里,瑛娘就感覺自己的心被一只手捏住,一直緊張地深深低著頭。
听到王妃說了聲,“若無他事,佷女先告退。”
瑛娘心中一松,不由抬頭,轉身扶著王妃向門外走。
不知身後發生了什麼,一直沒說話的恭王突然出聲,“攙扶王妃的那丫頭,叫什麼來著。”
主子有話,下人必要回答,瑛娘盡管不樂意,也只能壓著性子小聲道,“奴婢瑛娘。”
“留下來伺候,換別的丫頭服侍王妃。”
這是下令,毫無商量余地。
王妃愣在當地,想反駁,一時找不到合適理由。
瑛娘不是她的陪嫁丫頭,只得說,“王爺屋里丫頭不夠使?非用我的人?”
李慎從台階上走了兩步,走到王妃跟前,一臉陰鷙,“和夠不夠有關系嗎?這府里一切都是我的。”
“你也是我的。”他勾起一邊唇,冷笑一下,眼中映著一點燭光,俊秀的面容堪比惡魔。
他身上帶著那股讓人不悅的甜腥。
離近,聞著他從薄唇里噴出的氣息叫人發抖。
總覺得他雪白的齒上掛著鮮紅肉絲,像頭剛吃過人的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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