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下的景國都城——金陵,依如前兩日那般熱鬧,哪里卻又有些不同。但見人群來往的街角、道路交匯的空曠處總能見著聚集著眾多的百姓。
“漢王殿下,一路走好,願您保佑景國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您的英靈永在,景國永存。”
周遭氛圍安靜和諧,聚集的善男信女大都年長,此刻都在認真聆听中央一人的大聲講話。他們手捧香燭,面色悲戚,閉目跟著虔誠祈禱。講話的是些身穿道袍,平日里給街坊主持紅白事的知事人。他們繞著一張供台,抑揚頓挫地高聲唱和。供台之上供著一尊看不清面目的神像。眾人圍繞在四周,低垂著頭嘴唇蠕動,跟隨知事人一起重復著祈禱詞。
“漢王碑啊,就是漢王殿下受冤,闔家死難,上天有感,欲降下災禍與江都城。漢王殿下在天有靈,為守護一方百姓,乞求上天收回災禍。上天感于漢王之仁義慈悲,收回災禍降下石碑已記漢王之功德。此刻漢王碑就在江都城漢王府門前,老夫親眼所見。那日,本是風和日麗,天氣晴朗。突然之間狂風乍起,天空烏雲密布,白晝倏忽如漆夜,電閃雷鳴之音響徹天宇,城中百姓以為天降大難遂各處逃避。隨後啊,天降大雨,雨之大不能視物,雨借風勢,如那蛟龍出海,其勢甚為駭人。”
這里的人群聚集在一處交匯路口的空地上,一個白胡子老者坐在街角的竹椅上,周圍圍滿了男男女女,好奇的孩童穿梭其間。人們或站立或席地而坐,瞪著眼楮聚精會神地听這老者講述堪稱神跡的漢王碑的故事。老者每講到一處關鍵點,便引得人群發出一陣錯愕、驚呼聲,小兒們也喝著沸騰的人聲,有樣學樣地揚聲模仿老者說上一句。
“後來咋樣了啦,快講——”
“漢王碑從何而來?莫非來自天上?”人群里不時有人發出疑問。
“別急啊,等老夫喝口水潤潤喉嚨再說與你們听”
老者不慌不忙抿了口茶,手指神秘地指了指上空,說道“就說這漢王碑來自何處?難道真是從天而降嗎?”
老者看了圈眾人,手指轉了個方向,呵呵樂道“告訴你們,漢王碑是從地下冒出來的!!”
“對嘍,真的就像那地里長出來的莊稼。一點兒一點兒,眼見著它不斷地高出地面,一點兒一點兒,能听見它拔高的聲響!”老者講到此處,眼神爍爍。
“喔——”人頭攢動,又是一片騷動聲。
人流如織的御道街上,臨街的高大酒樓里。
一位穿著一身儒衫的年輕人,手舉酒杯高聲唱和
“壯哉——!漢王殿下,披肝瀝膽,率我江淮子弟,舍生忘死十數年,歷戰無數,勇武無雙,御敵于國門之外,免我南國大好河山遭北賊蹂躪,一顆赤膽忠心天地可證,日月可鑒。
“偉哉——!漢王殿下,機敏過人,仁愛公正,勵精圖治十數年,江都大治,轄地之內,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百姓安居樂業,百業興旺,盛世安寧。”
整層酒樓坐滿了身著儒衫的年輕仕子,听完年輕人的這番豪言壯語,個個面露激昂之色,高聲贊頌漢王功績。
那年輕人一擺長袖,豪放地飲盡杯中酒,而面色逐漸變得悲戚。
“悲哉——!漢王殿下,無辜受冤,闔家死難,一生功績化為烏有,一世英名毀于一旦。冤啊——天下奇冤”年輕人話未說完卻已泣不成聲,兩行熱淚滾落臉頰。
“如此英雄,竟會受此奇冤。謀反?畏罪自焚!怎麼可能?!朝廷必有奸佞小人,蒙蔽了陛下的慧眼,鑄成此天下奇冤。”
其中一個熱血仕子拍案而起,義憤填膺道,他身旁友人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能在此刻出風頭。
“又有何怕?我輩讀書不就為著這奸佞之道,仗義執言,針砭時弊,匡扶社稷。當今聖上英明神武,年輕有為乃聖君之資。我輩讀書人應上書陛下,為漢王殿下洗刷冤情,承辦奸黨,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
那熱血仕子緊握拳頭,慷慨激昂,對著一眾在場仕子揚聲道。
在場仕子跟著個個群情激昂,紛紛附和,皆要聯名上書當今陛下。
要說遍布城中各處的耳目——赤衣衛探子,不知道街面上出現的這些異常狀況那是純屬扯淡。
打從人群聚集開始有了苗頭,街面上的探子就趕緊把情況上報給帶隊的隊長。而各處的隊長本著“不可擾民”的命令,又不敢擅自作主,只得眼見著人群越聚越多,終于是坐不住了。于是消息被層層上報,直到統領行動的長行,乃至行事。
行事得知此事,心中大感不妙,直接去了執房稟告指揮使墨懷安。卻被告知指揮使有急事,已驅車趕往皇宮了。
管事行事暗道這下糟了。
街面上,祈禱景國風調雨順的多是良民百姓,其中年長者不在少數;走街串巷的說書人本著娛樂營生,引來不少附近街頭巷尾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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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讓人撓頭的就是酒樓上的那些仕子——進京趕考的舉子們。考完試的這些人,剛巧趕上女皇的登基大典,順道便留在京都一起熱鬧了。那些人當中不乏幾個此次得中的進士。尤其那個帶頭的,更是個榜眼無疑。
沒有上面的命令和正式文書,哪個敢動,又叫人如何抓捕?這一個個弱不禁風的模樣,若真抓入詔獄,多半是生死難料。這豈不壞了女皇的賢名,那可是大罪!
可又不能放任這些人不管。指揮使那邊無法交代不說,如此匯聚下去,遲早也會出大事的。
這可如何是好?如今葉行事同指揮使一並去了皇宮,這身邊連個打商量的人也沒有,管事行事心急如焚,他一咬牙一跺腳,叫上馬車帶了親衛,一溜煙沖向皇宮。既然沒有皇宮的出入腰牌,就憑這張嘴試著跟宮衛交涉一下,只盼能把情報遞進宮里。
詔獄里,秦牧玄正在凝神打坐,吐納真氣,進一步鞏固境界打實根基。
這時耳邊傳來了獄卒輕聲的呼喚“大人,大人。”
秦牧玄緩緩睜開眼楮看向牢門外,獄卒一臉諂媚地搓著手,道“上邊來人了,說要見見大人。”
話音落,未等秦牧玄應聲,獄卒便轉向身後,對著一名青衫人點頭哈腰道
“大人,您請便,小的就不打攪您了。”
“嗯——今晚我沒來過。知道了嗎?”那青衫人語氣高傲地說道。
“明白,小的啥也沒看見,啥也沒听到。”獄卒立馬會意道。
能在詔獄里當獄卒的,哪個不是人精中的人精。
“好。聰明人,下去吧。”
獄卒對青衫人重重施了一禮,一聲沒吭地就退了下去。
見獄卒遠遠的走開,秦牧玄倒是先開了口“這詔獄里可不止這些獄卒,耳目多的是。閣下能避的開?莫非這詔獄是你家開的不成?噯?不要說,讓我來猜猜看,你是赤衣衛高層,沈家人!”
青衫人僵在了原地。僅一個舉動,對方就猜到自己的身份,足見這人的才思敏捷!
一串朗聲大笑過後,傳出低沉的聲音“聞名不如見面,果然名不虛傳,不愧是被稱作巫克勒的梁國名將。”
青衫人身後緩步走出個人來,那人身材不高,整個人裹在斗篷里,面目看不清——遮掩在大大的兜帽的陰暗處,卻見一縷花白胡須露在外面,方可辨出是一名老者。
“巫克勒!”秦牧玄雙眼猛然睜大,心中豁然警惕起來,周身殺氣盡顯,牢房里的溫度驟降,寒氣由秦牧玄周身向外擴散,青衫人忍不住攏緊身上的大氅。
“莫急!將軍大人老夫並無惡意,只想見見將軍。”
裹在斗篷里的老者顯然遭不住這般凌厲的殺氣,趕緊出聲勸慰氣勢爆發的秦牧玄。
“你們的人竟滲透到如此地步。恐怕梁國皇帝一天去幾趟茅房,想必你們都心中有數。”
听著隨意的話語,卻被秦牧玄說的滿含殺機。
“將軍果然機敏過人,猜的沒錯。不過”
沒等老者說完,秦牧玄截住他的話頭,道“不過你不會告訴我,明白的,各為其主嘛,本將不奢求。何且你已經告訴我不少了,該對你們說聲謝謝才是。”
“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想必也瞞不過女皇陛下了。啊——”秦牧玄輕嘆道,“還真是麻煩呢!說說吧,你偷跑出來所為何事,想談條件?先說好嘍,本將能做主的事情可不多啊。”
既然身份暴露,秦牧玄也不再偽裝,心中重新開始盤算起新一輪的計劃。
“條件?無話可談。老夫只是想來看你,順道提醒一下將軍,將軍身處危險之中。”
老者從身後拉出一把椅子,緩緩坐下,隔著牢門打量秦牧玄。
“將軍好雅興,這牢房布置的頗有幾分意境,看來這些屬下倒是很會察言觀色,不錯不錯。”
“母親大人過得還不錯,現在安心住在她兒時生活過的沈宅,整日里養養花種種草拜拜佛,可算是愜意。母親從未要求過我出人頭地,位極人臣,但求我平安喜樂,幸福一生。
“只是我看的出,母親過得並不開心。父親在我能記事時,就不知所蹤了,如今生死未卜。除了鄰里街坊,連個幫扶的親戚也一個,母親為了拉扯我長大,整日織布,操勞的眼楮也出了毛病。靠山山倒靠人人走,不如靠自己,我以一身本事闖出屬于我的天地,誓要母親後半生衣食無憂,平安幸福。若是有那不開眼的,天王老子來了我也要甩他兩巴掌。”
秦牧玄看似沒頭沒腦,自顧自地述說,語氣時而悲戚,時而溫暖,時而憤怒,最後是一身攝人的霸氣。
在一旁默默听完的老者,浸在無聲中,有一滴晶瑩的水珠自那露出兜帽的花白胡須處緩緩滴落。
“將軍,為何不談談你自己的事情?老夫也是好奇。”靜默良久,老者才出聲說道。
秦牧玄不無嘲諷地哂笑道“閣下知道的,恐怕不比我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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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一脫口,秦牧玄又覺得不太妥當,語氣柔和了些。
他說“閣下的好意,本將自會心領。至于安危,那是本將的事情。本將若想走,沒人攔得住,所以無需您操心。倒是閣下您,天寒露重,早些回去吧,外面不太平,閣下珍重。”
“好,好,老夫這就走,將軍也要保重。”
老者語氣有些顫抖,緩緩從椅子上站起來,凝視秦牧玄良久。
“將軍萬萬小心,將軍所行之事太過駭人,為景國國體計,陛下斷難容你,老夫沒啥能幫你的,如若將軍有所需之處,只管遣獄卒去老夫那里通報,獄卒知道該如何行事。”
老者躊躇片刻,還是說出了這番話,話里包含的意思已經相當明顯了。
“本將在此謝過閣下,山水有相逢,此恩情日後必報。”
秦牧玄起身,對著老者深深施了一禮。
“那,老夫便走了。”老者將視線從秦牧玄身上移向青衫人,道,“一清啊,你去交代一下。”
青衫人恭敬應是,往遠處獄卒值守處走去,給二人留下了最後獨處的空間。
“照顧好你母親,把這個交與她。”
老者說著,從袖籠里拿出一個精致的掐絲盒子,隔著牢門交給秦牧玄。
“若有機會,她能回家,就親自為她母親添炷香吧。老夫也想見見她,昔年之事且讓它過去吧。”
“東西,我會交給母親,話也會帶到。至于母親的選擇,我不敢保證。”秦牧玄接過盒子,鄭重地收入腰間皮袋里。
“不必強求,順其自然便好。老夫走了,將軍保重啊。”老者喃喃道,轉身緩慢離開。
話到嘴邊,秦牧玄卻終究沒能開口說出。是感情用事,還是心中那絲不甘的忿恨,他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只感覺就該如此,對彼此都好。
直到老者和青衫人離開,秦牧玄始終都站在牢門前默默注視,心中百感交集。
“爺大人,那位大人吩咐了,大人有啥需要,可直接命小人傳話,小人一定盡力而為,保準大人滿意。”
耳中又傳來了獄卒諂媚的聲音。
“好好干,少不了你的好處。”
秦牧玄轉身回到牢房,落坐于蒲團上,閉目開始練功。
“拿去與兄弟們分分,告訴他們,若想活得長久,就要少說話。”
一片金葉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獄卒手里,獄卒只覺手中一沉,低頭看去,心中狂喜。
“謝大人賞賜。大人放心,干咱們這行,大伙都知進退,知道該怎麼做。大人您忙,小的就不打攪了。”
話音落,獄卒便躡手躡腳地退了下去,生怕發出一點兒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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