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殿內,龍涎香沉郁的煙氣,在近乎凝滯的空氣里,如絲如縷地纏繞著御案後那抹明黃的身影。
大雍天子指尖在紫檀木光滑的案面上輕輕叩擊,篤篤之聲,竟比殿外秋風刮得更令人心頭發緊。
侍讀賈環,一身青袍立于乾清宮御前,垂手恭肅,背脊卻挺得筆直如松。
如今,白銀的礦產資源最多的是日本,兩國是敵對勢力狀態,主動去與日本求和,不符合大雍朝的大國地位。
大雍對白銀需求量也大,民間流通每年有六七成的缺口,所以,也不能完全斷了朝鮮國的走私。
其實,朝鮮國走私白銀進京,也符合大雍朝的需求。
賈環道︰“皇上,大雍朝的白銀礦產匱乏,朝鮮國從倭國那里換來的白銀,是有利大雍朝民間經濟貨幣流轉的。”
皇上微微點了點頭。
賈環話鋒一轉,道︰“不過,朝鮮國竟然膽大妄為地,沒有皇上準許的情況下,擅自將大量的白銀,通過非法途徑走私進入京城。這種行為絕對是不容許的,朝鮮國使節是對大雍朝廷的公然挑釁,絕對不能容忍!”
什麼藐視天威、僭越綱紀,給朝鮮國羅列出一堆罪名。
皇上不為所動,似一泓萬年古潭。
“皇上,此風斷不可長!白銀私入,非僅關貨殖之利,實乃朝鮮對我大雍法度、對皇上威權的公然挑釁!其心可誅!”他微微抬眼,目光如電,覷向御座。
皇帝終于從奏疏上抬起眼瞼,目光淡淡掃來,深不見底,賈環的言語並未激起皇上的情緒,目光並無預料中的雷霆震怒。
“賈侍讀,”皇帝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的分量,沉沉壓在殿內,“依你之見,當如何處置?” 語氣平淡,听不出半分波瀾。
天子的沉靜,遠比他預想的更為莫測。皇帝指尖輕輕點著光滑的桌面,示意他繼續。
“臣以為,朝鮮所為,其罪昭彰,自當嚴懲以儆效尤,白銀私販雖亂法度,確乎稍解民間錢荒,商貨流通,亦因此稍見活絡。”
“此悖論也。若白銀無序涌入過多呢?商賈流通盡敗于此,則白銀之渠暴漲,銀兩將大幅貶值,恐傷及我朝自身商脈民氣,猶如自斷一臂。然若听之任之,視其私關潛越如無物,則朝廷法度何在?天威何存?”他微微提高了聲調,帶著一種冷靜的鋒芒,“長此以往,國門失守,藩屬輕慢之心日熾,禍根深埋矣!”
大雍非常缺白銀,但是也不能隨便給外國走私白銀,還是需要掌握控制權,把控白銀流進來的數量。
龍涎香的煙縷,在皇帝沉靜如水的面容前裊裊盤旋。
皇帝的目光掠過那卷戶部冊子,又緩緩移開,滿是欣賞的審視大殿昂然而立的少年,聲音依舊平淡無波︰“既悖論如此,白銀之重要不容置疑,汝可有解悖之策?”
賈環深深一揖,聲音帶著一種沉穩的決斷︰“回皇上,臣愚見,堵不如疏,禁不如導。與其任其潛行于暗流,不若施雷霆一擊,震懾其起敬畏之心,納于朝廷法度之中!”
“喔,賈愛卿,你欲何為?”
“皇上,咱們派人搶了他的白銀。”
剛才還文縐縐說一大堆,裝什麼大尾巴狼?最後,還不是要動手?
小胖子興奮的站起來,道︰“父皇,賈師弟說得很有道理啊,咱們干吧?”
你前面听明白了嗎?
什麼就有理?
皇上氣得翻了個白眼,實在沒心思和他生氣,道︰“胡鬧,這是朝廷大事,事關國庫平穩,搶,能解決問題嗎?”
賈環目光灼灼,斬釘截鐵的道︰“能,搶一次,解決不了問題,就搶兩次。”
“………………”
嗯?
小胖子高興的差一點跳起來,雙手舉過頭頂,嘴角咧到了耳根,眼楮發亮得驚人。
這當土匪去搶劫,小胖子已經是上癮了!
“賈侍讀,最終,意欲何為?”皇上道。
“內務府可特設‘白銀稽查司’,專理朝鮮輸銀事務。凡朝鮮商隊所攜白銀,無論其來路如何,欲入我大雍之市,必先經此司勘驗登記,造冊在案!”
“而後,”賈環語氣加重,一字一頓,“依其所輸白銀之總額,課以‘入境輸銀稅’!此稅,臣斗膽建言,定為兩成!” 這數字清晰有力地在寂靜中回響。
“所課之稅銀,直接納入太倉銀庫,以資國用!其稅後八成白銀,則許其憑司頒‘稅訖勘合’,于朝廷指定官牙行市發賣,交易課稅,一應如常法度。如此,白銀仍可流入,濟我朝錢荒;朝廷坐收巨利,充實內帑;更將此暗流私販,盡數納入我天朝經濟內市運行!”
朝鮮國走私的白銀,大雍收兩成稅,然後,才容許他進入市場采購。
皇帝垂目,指尖無意識地描摹著紫檀御案上天然的紋理。
終于,皇帝緩緩抬起了手,指尖在御案光滑的表面上輕輕一叩。
“準。”
聲音不高,卻如金玉墜地,帶著不容置疑的終結意味。那一個字,瞬間擊碎了殿內凝滯的沉重。
“小六子,你從刑部退了,以後去內務府當差吧。”
“父皇,兒臣遵命。”
皇帝不再多言,只隨意揮了揮手。
賈環與小胖子高高興興的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