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林咀嚼著嘴巴里的食物，消化令人震撼的新消息。
長桌上的其他人也默默地進食，似乎等著他的發言。
一時間，餐桌上便只有杯碗與桌面的摩擦聲。
“既然情況已然如此危急，”艾林若有所思地用一塊面包擦著餐盤，“你們現在打算怎麼做？剛剛維瑟米爾和亞瑟爵士又為什麼起了爭執？”
“還記得我剛剛那個比喻嗎？”薩拉問道。
“一個伯爵……幾個男爵那個？”艾林手中動作頓了下，“一個面對外敵的伯爵麾下，幾個互相聯姻、關系緊密的男……”
艾林眉頭一皺︰“難不成你的意思……不是三個“男爵”，而是兩個‘男爵’一個‘伯爵’？”
“沒錯！”薩拉點點頭，“而且暫時發現的是兩個‘男爵’，山里可能還藏著更多。”
“至于怎麼做和為什麼爭執……”薩拉看了眼維瑟米爾和亞瑟，“這其實是同一個問題……”
“我們找不到那個‘伯爵’……”維瑟米爾嘆了口氣，“它很狡猾，我們循著幾條足跡線索，最終卻總是被引至那兩個‘男爵’旁……”
“沒辦法先解決兩個‘男爵’？”艾林問。
維瑟米爾一口飲盡杯中酒水，搖搖頭︰“每次我們想對付‘男爵’，總會從瑪哈坎山脈中竄出一大群食尸生物……食尸鬼、腐食魔、巨食尸鬼……甚至還有尖刺魔……”
“而且不僅是怪物數量多……”
“它們甚至還有某種階梯式的攻勢戰略，如同一支有秩序的軍隊，極難對付。”
“我從來沒遇到過一個怪物之巢竟然會比人類還要狡猾，之後的幾次試探中，我甚至隱隱覺得‘它’，在進步……”
維瑟米爾頓了頓，強調︰
“因此找到‘伯爵’、鏟除‘伯爵’才是關鍵，只要將那個發號施令的怪物之巢解決掉，剩余的怪物之巢自然會按照規律，自相殘殺。”
“所以才需要軍隊，”亞瑟插話，“狩魔軍、還有近衛騎士牽制怪物，你們獵魔人趁機尋找……”
“你這是在謀殺！”維瑟米爾眉毛倒豎，怒氣沖沖地打斷，“狩魔軍也就罷了，近衛騎士根本就不懂如何狩獵食尸生物。
“它們不是戰場上瘦骨嶙峋，揮舞著草叉的農夫。”
“它們是匍匐的怪物，是無論力量、敏捷還是肉質縴維都比人類強上數倍的怪物，他們甚至還會爆炸，噴吐毒氣和尖刺……”
“只是在長劍上潦草地涂上劍油，不經過深入的訓練，用身體記住揮劍的力道和方向，記住食尸生物的弱點，要死幾個騎士才能殺死一只食尸鬼？”
“別忘了，”維瑟米爾直直地盯著亞瑟，“五月節那晚，僅僅只是牽制，近衛騎士死了多少人？”
“瑪哈坎山上多是陡峭的斜坡和碎石坑，可沒多少適合騎馬沖鋒的地形，你的士兵全軍覆沒了，也不一定能為我們爭取多少時間……”
亞瑟沉默。
這就是怪物巢穴難對付的地方了。
無處不在的陷坑、危機四伏的瘴氣、還有野獸、暗崖……
不僅騎兵難以通行，崎嶇的山路同樣會造成大量步卒的非正常減員。
深山老林從來都不是人類的地盤。
食尸生物以守代攻，人類只能用生命去爭取時間，而且大多數時候，時間沒爭取來，死去戰士反而又給怪物巢穴提供了資糧。
這一點難道久經沙場的亞瑟不知道麼？
他當然知道，沒接觸過幾次魔物的他，甚至知道從“最初的登陸”，直至前幾年怪物巢穴銷聲匿跡前，人類對付這些成型的怪物巢穴，都是堅壁清野，收縮人類聚集地。
在堅固的石牆後，等待怪物巢穴主動來攻。
可這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怪物巢穴，侵佔了三四年前的舊墓，根本不缺“資糧”。
亞瑟無奈地抿了抿唇︰“我也不想用自己和麾下兄弟們的命為你們獵魔人的可能性，爭取時間。”
“可是我們沒那麼多功夫，等你們找到新方法，慢慢找到‘伯爵’。”
“前線偵查到的食尸生物，一天比一天多了，但近衛騎士和狩魔軍的人數卻是一定的。”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能爭取到的時間只會越來越少。”
維瑟米爾堅定地搖搖頭︰“你們可以按照應對怪物巢穴的一貫方法，在我們搜尋‘伯爵’的位置時，先將周圍村子的人都遷往艾爾蘭……”
“不行的。”亞瑟嘆了口氣，打斷，“維瑟米爾大師，你可能不理解……”
他頓了頓，才接著道︰“別說是數量那麼龐大的食尸生物了，現在艾爾蘭德的城門外哪怕出現一只食尸鬼，都是一件大事。”
“我們已經禁不起第二個‘五月節’了，”
維瑟米爾沉默。
他知道亞瑟是什麼意思。
班•阿德不就是一個例子嗎？
第一次天球交匯時，影響有但並不大，可十天前再來了一次災難後，除了那些死在班•阿德的人，方圓幾十里村子的村民都拋棄自己的屋宅，紛紛逃離。
雖然一切都還未定性，但班•阿德日後獲得一個“詛咒之地”的名號，幾乎是必然的。
當然。
艾爾蘭德現在面臨的怪物之巢危機並沒有狂獵那麼大。
可窮人或許沒有辦法，商人和貴族卻會用腳投票，而且在這個世界上，窮人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也是商人和貴族的財富。
一旦這些人從艾爾蘭德離開了，這座城市必然一蹶不振。
“一天時間總還有吧？”
艾林突然出聲打斷了兩人之間的爭執。
他大致听懂了兩人的分歧了。
無非是維瑟米爾想繼續按照獵魔人的方式搜尋怪物之巢，但亞瑟卻希望用狩魔軍和近衛騎士吸引怪物之巢的注意，在威脅變得無法收拾之前，解決它們。
“先帶我去看看那兩個‘男爵’吧？”艾林忽然出聲，“或許……我有辦法找到那個‘伯爵’呢？”
——
亞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答應了下來了。
劍術和煉金是有天才的，稟賦超絕者只看一眼，便能學會無數天賦平庸之人，數年都學不會的招式和配方。
但偵查尋蹤卻不同，這是純粹的經驗的積累。
他曾經也是一名偵查騎兵，所以他清楚敵人的線索往往藏在細枝末節之處。
一塊普通的泥濘之地，如何分辨其上的馬蹄印是戰馬還是駑馬，是泰莫利亞的，還是亞甸的，亦或者來自飛馬之鄉的霍勒草場……
……糞便是軟是硬、略帶草料的香味還是豆子的酸臭……
這些細碎的知識，有天賦的偵查騎兵或許能學的快一點，但最強的毫無疑問都是那些經歷最豐富的“鷹眼騎手”。
不知年歲的維瑟米爾顯然就是經歷豐富的“鷹眼騎手”，即便他對“伯爵”的行蹤一籌莫展，亞瑟也承認這一點。
實際上，他們能從四天之前，從追逐一群偷竊尸體的普通食尸鬼，僅僅只用了兩天，便發現這兩個怪物巢穴，並推斷出第三個“伯爵”巢穴的所在，本來就得歸功于他。
否則，食尸鬼兵臨艾爾蘭德了，他們或許才會察覺到瑪哈坎深山中的老巢。
當然，可能性更大的，是從頭到尾什麼都沒有覺察到，便死在了自己的家鄉。
所以亞瑟並不為維瑟米爾的固執而氣憤，相反他很感激他。
維瑟米爾需要的只是時間，可惜他們恰好缺的就是時間。
這些時間，要麼用他們的命來換，要麼用艾爾蘭德的未來來換。
其實早上維瑟米爾與他爭執的每一分每一秒也在浪費時間，增加他們的傷亡。
可這怪不了維瑟米爾，他只是不如獵魔人傳聞中的那麼冷漠和冰冷無情……
那麼……高效……
而艾林呢……
亞瑟扶著一棵老橡樹嘆了口氣。
他才十四歲，年初剛下山……
“沒事，只是一天而已……”他心想，“艾爾蘭德的英雄值得一天的時間……”
即便代價可能是更多的生命……
最好是他的命。
“咚咚咚~”
地面上隱隱傳來的震動，令所有人都本能地同時停下腳步。
亞瑟看見維瑟米爾向艾林使了一個眼色，然後放慢腳步，慢慢向前。
這也是他不能理解的一個地方。
維瑟米爾明明應該最了解艾林的人，為什麼一听見艾林自稱“有辦法”，便恍然大悟，似乎想起了什麼一般，沒有反對……
是真的有辦法，又或者維瑟米爾僅僅只是為了能多一天，思考“伯爵”的方位？
原本他以為是後者，但現在……
亞瑟目光怪異地看著身材魁梧的維瑟米爾，俯身湊在艾林的耳邊，食指向著遠處震動傳來的方向指指點點，簡直像是一個真正的向導一般。
恍惚間，他都分不清誰是導師，誰是學徒了……
“難不成艾爾蘭德的英雄，這一次又能帶來奇跡？”亞瑟心里似乎燃起了些許希望。
雖然不怕死，但誰不想好好活著呢？
……
陽光穿透烏雲，鋪灑在綿延無盡的群山之上。
層巒疊嶂的遠方一片紅褐，干涸了血液的瘡疤，橫亙在群山之間。
瘡疤間還有蛆蟲在蠕動。
“該死！”身邊的維瑟米爾暗罵一聲，“又多了一只巨食尸鬼！”
艾林這才發現那蛆蟲是膚色蒼白的巨食尸鬼，大致一掃竟然有三只，而那嶙峋的山石周圍走動的食尸鬼竟有兩三百只。
其中穿插著一些靜止在原地的腐食魔，也有三四十只
“怪物巢穴在哪？”艾林輕聲問。
維瑟米爾伸出右手指了指崖壁的下方︰“在那山崖間隔的狹壁，被擋住了一點，這里不太看得清，你大概知道一點位置就可以了，再靠近就有可能引起食尸生物的警覺。”
艾林眯起眼楮，湛藍貓瞳收縮成線，也只能看見崖壁下似乎有一條若隱若現的暗紅。
在這觀察的幾秒鐘，就有一只食尸鬼從暗紅中走了出來。
“七百米……這里還是下風處……”他喃喃著，“怪物巢穴的警惕範圍這麼遠嗎？”
維瑟米爾面色凝重地微微頷首︰“食尸生物越來越多，怪物巢穴的警惕範圍也在擴大，或許再等幾天連這里也不能待了。”
“昨天差不多近兩百只食尸鬼，今天這就快三百了，似乎受到了前天我們剛發現時的刺激，怪物巢穴生產食尸生物的速度也在加快……”
“你看……”
維瑟米爾伸手指了下方兩處位置，小聲道︰“皮膚紅色更深一點的就是我們來之前生產的，淺一點的是這兩天的。”
“所以亞瑟其實說得沒錯，時間越是推移，這怪物巢穴的危害就越……”
因為提到了在場的人，維瑟米爾本能地放低了聲音，向身後瞄了一眼，卻沒想到恰好與正主的視線對上，而且亞瑟眼神古怪，總讓維瑟米爾感覺有些不適，語氣一滯。
“怎麼了？”艾林警惕地問。
“沒事。”維瑟米爾掃去心頭不適的情緒，接著湊到艾林耳邊道，“走吧，我帶你去另一處怪物之巢看看，那里能看得清晰一點。”
又走了不止一個鐘頭，他們才見到了另一座怪物之巢。
確實清楚了不少。
與游戲中一樣，怪物之巢是一個地穴，但現實中的怪物之巢是血紅的肉色，而且要大上不少，畢竟得吐出巨食尸鬼這樣的大型魔物。
這一座怪物之巢周圍的食尸生物比前一個還要多不少。
一眼望去，滿山遍野都是死尸一般的慘白。
兩座怪物之巢其實距離並不遠，最多一公里的樣子，只是要繞過地形崎嶇的森林繞了不少路，花了不少時間。
這還是此行只有九個獵魔人和亞瑟這個體能不錯的精銳騎士的情況下。
薩拉沒有來，他在山下臨時搭建的營寨內做戰爭動員。
若是艾林和維瑟米爾下山前，沒有一個說法，他們今晚寫遺書，明早上山，直沖這兩個怪物之巢。
不過看著這漫山遍野的食尸生物，艾林與維瑟米爾一樣，都不看看好亞瑟的決定。
因為這兩個怪物之巢所在的地形是真的崎嶇不平，到處都是個頭不大不小，恰好卡在會阻礙前進的陣型，卻又提供不了任何防護的石頭。
“能找到‘伯爵’嗎？”維瑟米爾的語氣緊張。
艾林看了眼面無表情的亞瑟，深吸了一口氣︰“我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