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記憶力很好，這里的土與法術中的形狀有差別。”
這般說著，米格爾還是將手插進了黝黑的泥土中。
能夠挖掘土壤的法術有很多，甚至僅憑精神力粗糙地搬運，以他們這個層次的能力都可以做到非常細致。
但米格爾像是擔心法術的波動，會讓一塊死物逃走，又像是動用了符合他巫師身份的能力，便會讓他自己的懷疑成真。
僅是用雙手，如同一個普通農民一般，極為小心和細致地翻著土。
潮濕的泥土、腐爛的蟲尸、甚至還有活著的蚯蚓探出頭，扭曲滑膩的環節身體……
可就是沒有他們想找的那個東西。
“啪嘰~”
蚯蚓的身體被一把捏碎，爆出暗紅的肉質碎肉。
然後他繼續用手挖掘。
威戈佛特茲想要幫忙，卻被米格爾拒絕，只能待在一旁看著。
看著他手指被石頭劃出血口，細密的血珠滲入土壤，掘出一個半米深，一米寬的坑才停下，冷靜地召喚出各種儀式材料。
水佔卜、火佔卜、內髒佔卜……
繁雜的佔卜手段，卻沒有一個見效。
水佔卜中，倒映出的是他們自己的臉，內髒佔卜只有一團模糊的毫無意義的血肉，火佔卜……若不是威戈佛特茲時刻注意著，火焰甚至差點焚燒上米格爾本就破爛的法袍。
沉默中，冷靜漸漸燃燒起刺骨的絕望。
隨後米格爾死氣沉沉地看向威戈佛特茲。
威戈佛特茲沒有說話，而是嚴肅地頷首後，揮舞法杖。
伊拉爾的星辰再次構築迷蒙的白色幻象。
狂獵到來，埋下黑色石塊，然後離開。
在某一個瞬間，幻象確實突然變動了一下，就像是中間的時刻被人偷走。
米格爾並沒有責問威戈佛特茲，為什麼幻象會莫名其妙地突然變化。
所有的佔卜都沒有顯示出結果，這本身就是一種結果。
“一定有一個人先于我們來過。”米格爾凝視著幻象，渴望從中看出一個人影，“他很特殊，命運都在為他遮掩……而且不只是先于我們挖掘出寶物……”
他抬頭，似乎在回憶……
【……Dh’oine……你們竟能殺了她……你們竟敢殺了她……】
“早就有預兆了，”米格爾嘆了口氣，情緒看起來反而好了很多，“我們班•阿德竟然也有一天會被別人利用得損失如此慘重……”
“米格爾閣下，你認為有人先我們將另一只狂獵殺了，然後嫁禍我們？”威戈佛特茲不動聲色地問道。
米格爾點了點頭。
沉默著望著地面上的土坑半晌。
他忽然指著半掩土坑的幻象，偏頭凝視威戈佛特茲︰
“你以前……遇到過這種情況嗎？”
……
“唳——”
好女孩，讓我再睡一會兒……
“唳！”
如此充滿攻擊性……
不，好女孩不會對我這麼叫，那她在威脅誰，在警惕誰？
身體在下墜，飄飄欲仙。
“艾林！”
是維瑟米爾，他的語調比往常都要急促很多。
所以……和大獅鷲對峙的是維瑟米爾……為什麼？
“唳！”
“大……大獅鷲，”維瑟米爾的聲音中帶著恐懼，他在害怕大獅鷲，也在安撫大獅鷲，語氣中卻難掩焦急，“艾林呢？他在哪？他沒和你一起回來嗎？”
“維瑟……”聲音從右側來，艾林想抬起右手，打個招呼，卻完全感知不到自己的身體在哪。
靈魂似飄離了身體。
但幸好維瑟米爾似乎听到了什麼動靜。
“艾林！艾林！是你在那嗎？你怎麼了？”他焦急地大喊，聲音迅速靠近。
“唳！”
大獅鷲在警告。
“呼——噗——”
呼嘯的風聲中，艾林能听見重物砸在樹干上的撞擊聲，和獵魔人大師的痛呼。
“好……好女孩……”痛呼之後，維瑟米爾還在嘗試著靠近。
“唳！唳！”
大獅鷲的聲音卻越來越暴躁，充滿攻擊性。
艾林這時才反應過來自己應該做什麼。
【好女孩……】
他在腦海中安撫。
【維瑟米爾是朋友。】
“唳？”
【是的，他叫維瑟米爾，是值得信任的人。】
“唳~”
翅膀劇烈扇動的聲音這才停止。
“好……好女孩？”維瑟米爾小心謹慎。
艾林忽然覺得自己身形一輕，落入了一個冰冷的懷抱中。
不僅冰冷，還非常地硌人。
那是兩腕護腕的鋼釘、胸前的皮質小包還有護肩護胸的鉚釘。
狼學派大師套都是這個造型。
不過艾林從來都不知道，原來獵魔人的懷抱是如此的不舒服，如此的不適合擁抱。
又或者獵魔人本來就不該擁有值得擁抱的親近之人，他們只是一群為人類狩獵魔物的殺戮機器，總是行走在荒野的羈旅之人……
“嘶~”
艾林輕聲痛呼。
維瑟米爾左腕上的鋼釘，抵在後腰，刺激得傷口如同流過了電流般放射性地劇痛。
冷汗唰得就流下來了。
“怎麼了，艾林？！！”
獵魔人大師的聲音急促到甚至有些尖銳，充滿了恐慌。
艾林想開口，但渾身乏力得什麼都說不出來。
【我回來了。】
這時他才想到，自己應該已經回到了梅里泰莉神廟……不對……應該是神廟外的瑪哈坎後山……
可維瑟米爾為什麼會在這里。
來不及細思，他隱隱感覺被人懷抱著迅速移動，林間呼嘯的風帶來神廟獨特的香氣，令人心神安寧。
漸漸地，某種溫和的暖流，順著這風沁入肉身，不禁令艾林舒服得昏昏沉沉。
“艾林！”
一雙強有力的大手抓住他不停地搖晃，腳步聲紛至沓來，猶如雷鳴，模糊不清的說話聲如同瀑布轟響。
他不滿地哼了幾聲。
“艾林！醒醒！！”粗糙的手輕輕拍打著他的臉，“醒醒！別睡！听得見嗎？”
有很多說話的聲音夾在一起，鬧哄哄的。
艾林突然發現，原本硌人的懷抱，換成了堅硬平滑的治療台，但並不冰冷，反而帶著舒適的溫熱。
“梅里泰莉在上！這是怎麼回事！上午我還見到他活蹦亂跳地跟著萊莎約會呢……”
“是啊！中午的時候，他在食堂吃了三籃面包，可把那些孕婦嚇得不輕……”
“說到約會，萊莎呢？她……”
話音還未落。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啊！”
驚恐萬狀地尖叫聲之後，是更加恐慌的步伐。
緊接著艾林忽然落入了一個柔軟的環抱中。
清新的桉樹香味包裹著他，那是梅里泰莉神廟很有名的一種治療藥膏的味道。
“艾林！艾林！你沒事吧？”小祭司呼喊著，抓住了他的手。
頓時一股與來時路上相似的暖流涌入，令艾林舒服了不少。
他感覺身體似乎有了不少力氣，正要開口安慰萊莎。
“你再這樣慌亂下去，他才會有事……”伊安娜的聲音嚴肅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大祭司……”
“大祭司……”
房間內的重任紛紛問好。
“梅里泰莉在上！”伊安娜陰陽怪氣地，“你們狼學派的獵魔人可真是有能耐啊！這才半天不見！”
“他還只是個十四歲的孩子，你們狼學派沒其他人了嗎？”
“是我的問題，伊安娜大祭司。”維瑟米爾的聲音帶著自責。
“咳咳~”
艾林想要為獵魔人大師辨解，但開口卻是一聲聲虛弱的咳嗽。
“艾林！！！”
一聲聲驚呼傳來。
“行了，知道和維瑟米爾無關，你好好躺著！”伊安娜輕輕拍了拍艾林手，坐在了治療床前。
“讓開吧，萊莎，這場治療，你不適合參與。”
小祭司急了︰“為什麼？以往……”
“以往什麼？”伊安娜不客氣地打斷，“以往你也像今天這般急躁？大失分寸？”
周圍傳來婦人的竊笑聲。
柔軟馨香的懷抱悄然離開，艾林努力睜開眼楮，卻只看見了朦朧而破碎的影子。
“好好躺著！”伊安娜拍了一下他的腿，令他一聲痛嘶。
“大祭司都來了，不會有事的。”
這是南尼克的聲音，還有萊莎微弱的抽泣。
“沙沙~”
一路上的神秘能量以及萊莎傳遞來的那道暖流，讓艾林對身體的掌控強多了。
他能感覺到自己正在被維瑟米爾小心地脫去衣甲。
某一刻，渾身忽然一涼。
“嘶~”
周圍幾乎同時傳來倒吸冷氣的輕嘶聲。
眾人竊竊私語。
“哇！艾爾蘭德的騎士，身材可真好！”
“想什麼呢？那是萊莎的人！”
“不愧是狼學派的獵魔人，肌肉線條清晰，骨骼勻稱……萊莎以後有福氣了……”
“是啊！是啊！”
……
“安靜！”伊安娜這時候，似乎才察覺到治療室的人似乎有些太多了，“不相關的人都離開這里……沒說你萊莎……你留下來吧……”
“雖然不讓你輔助治療，但你要好好學學……”
伊安娜頓了頓，語氣意味深長︰“以後，你可能經常要處理這樣傷勢了……”
“沒錯~”
“沒錯~”
“好好學啊，萊莎！”
正在離開的一些聲音挪揄道。
“伊安娜嬤嬤~”萊莎不滿地嘟噥了一句。
不過她停止了抽泣。
既然大祭司還有心思開玩笑，艾林的傷勢肯定不重。
“輕微的燒傷……擦傷……這些肯定不會令獵魔人的身體如此虛弱……”
冰冷的手從頸椎出發，順著後背肌肉，下劃，令他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隨後一股熟悉的能量順著撫摸的地方滲透進去。
“肌肉筋膜斷裂……內出血……梅里泰莉在上啊……這麼重的傷勢，以獵魔人的身體，他一定從百米高空摔下來了……但骨骼卻又只有輕微裂痕……”
“奇怪！奇怪！”
伊安娜匪夷所思，動作停滯了一秒。
“大祭司，艾林很嚴重嗎？”維瑟米爾語氣擔憂。
“應該不算太嚴重，主要還是失血過多造成的休克……”伊安娜語氣猶疑，似乎她也有些困惑，“算了……南尼克……把四號手術刀拿來……先將淤血清除……”
“萊莎，準備好神術︰療愈輕傷……”
“好的，伊安娜嬤嬤……”听到艾林的傷勢並不太重，小祭司松了口氣，“不過，您之前不是教導我們，能不用神術，讓傷患自然恢復，就自然恢復嗎？”
“療愈輕傷，似乎……”
“對于一般人來說，是沒有錯。”“叮當”作響的金屬聲中，伊安娜接過一把在火焰中燒灼過的刀，“神術只是強行透支目標的生命力，換句話說就是壽命，但獵魔人……”
伊安娜頓了頓︰“獵魔人由于改造，不僅生命力比一般人強數倍，乃至數十倍，在其變異器官的作用下，對神術法術的恢復有極佳的效果……”
大祭司似乎對獵魔人的構造很清楚。
甚至讓在場的眾人有種，她曾經活生生地解剖過幾個獵魔人的不適感，甚至神廟的某個藏得很深的地下室，還藏著幾個活體的不適感。
面面相覷之後，情不自禁沉默了。
“你們在想什麼呢？”不用回頭，伊安娜也能感知到身後的氛圍不對勁了，“這是薇拉給我的記錄……”
或許覺得不夠，又補充一句︰“在索伊的認可下給我的，說起來，現在青草試煉的煎藥改良還有我的一份功勞。”
“這樣啊……”
眾人同時松了口氣，然後同時奇怪地看向了維瑟米爾。
這種事情他們不知道情有可原，但一個已經做了幾十年獵魔人大師的人怎麼會不知道呢？
“是我請薇拉和索伊保密的。”
伊安娜嘆了口氣，幫維瑟米爾回答了。
“再怎麼改良煎藥又如何？青草試煉總是會死人的……還會繼續死很多人……很多孩子……”
南尼克和萊莎沉默了。
這時候無論說什麼，似乎都不合適。
維瑟米爾聞言看了艾林一眼，嘴巴張了張了，最後也沒有將狼學派試煉死亡率歸零的消息說出來。
不是他不相信伊安娜、南尼克和萊莎，而是在這個房間，甚至在北方大陸，只有一個有資格將此事公布與眾。
當然！
那個人，雖然並不是他，但並不與他無關。
艾林，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學徒！
獵魔人大師心想。
治療室陷入了古怪的沉默許久。
直到伊安娜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語氣猶疑地回頭，才打破了治療室的安靜。
“南尼克，你……是不是拿錯手術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