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林……”
蹲在街邊干嘔的瑪麗忽然一聲驚呼。
以為出現了什麼意外狀況的獵魔人連忙走過去。
“怎麼了?”他問。
女孩捂著嘴,滿眼淚花,左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衣袖,右手顫顫巍巍地抬起。
當獵魔人循著她食指的指向看過去時,整個人都顫抖了一下,怔在了原地。
在那片昏暗的廢墟當中,紅色的磚瓦半埋著一個人。
一個上了年紀的頭發花白的老嫗。
就在不久前。
他才因為“這麼美的姑娘值得任何艷麗的花朵”這句話,和那個慈祥的笑容,花了一個奧倫,從她手中買了一朵玫瑰。
老人還送了瑪麗一朵粉色的康乃馨,祝她“尋得良配,安康幸福。”
獵魔人下意識偏頭。
粉色康乃馨當時別在女孩胸前,現在已經找不到了。
但那朵紅玫瑰還插在瑪麗的頭發上,雖然有些壓痕和灰塵,但依然穩穩當當地在女孩的頭發上綻放。
美艷動人。
“這一個奧倫花得很值。”
獵魔人的腦海中突然冒出了一個不合時宜的念頭。
“她是花婆婆……”亞瑟走了過來,像是怕驚擾了亡者的魂靈一般輕聲細語,“是整個艾爾蘭德最會種花,也最會挑花盤發的人,當然也是賣花賣得最貴的……”
“我記得她還有一個孫……”
中年騎士突然語氣一滯。
獵魔人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距離花婆婆大概三四米遠,倒塌牆體的邊緣,一只蒙上灰塵圓乎乎的小手露了出來。
“嗚——啊——”
瑪麗也看到了這一幕,放聲痛哭,猛地撲到了艾林懷中。
獵魔人沉默著,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胸前很快就濕了一大片。
中年騎士嘆了口氣。
花婆婆與人友善,整天笑呵呵的,是艾爾蘭德很多人的回憶。
人生當中最美好的那一份回憶。
過了一會兒,瑪麗似乎想起這里不止艾林和她兩個人,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紅著臉,有些慌亂地脫離了獵魔人的懷抱。
不過顯然。
在焦臭和血腥味彌漫的當下,眾人沒有心思調笑。
柑橘的清香自懷中飄散,獵魔人的身體向前晃了晃,正打算把花婆婆和那孩子身上的重物挪開,找機會將他們好好安葬。
好歹也萍水相逢一場。
正在這時。
他的目光突然被一道銀光閃了一下。
“噠噠噠~”
獵魔人走了過去。
距離花婆婆的尸首不遠,一個花籃被碎石廢墟遮掩,原本蓋在花籃中的灰色麻布滑落出來,沾上了暗紅的血污。
各種顏色的花卉,嬌艷欲滴,四散在花籃周邊。
火炬的焰火搖晃,這些花卉中便閃爍著銀色的光點。
在眾人的目光中,獵魔人蹲下,小心翼翼地拍去這些花上的灰塵,放在籃子里。
一朵、兩朵、三朵……
拾起第四朵時,艾林忽的一怔,然後拾起了一枚銀色的奧倫。
地面上也只有這一枚奧倫。
獵魔人的敏銳感知下,奧倫上面滿滿的都是他和薇拉的氣息。
這是他買花的錢。
沉默了幾秒,艾林小心地翻了翻花籃。
“叮叮叮~”
清脆的金屬踫撞聲中,獵魔人發現里面有一個小布袋。
奧倫和銅幣都被放在了里面,一個都沒有灑落出小布袋,就連花籃中都沒有。
“這是巧合嗎?”艾林心想。
他起身提著花籃走到亞瑟身前︰
“可以麻煩你找人把這個花籃,還給花婆婆的親人嗎?”
“里面還有不少錢……”
亞瑟下意識接過花籃後,看了低著頭眼楮都哭紅了的瑪麗一眼,猶豫了幾秒小聲道︰
“花婆婆已經沒有親人了。”
“她的兒子死于法爾嘉之亂,新婦死于維吉瑪傳播過來的黑死病……”
“所以……”
亞瑟又看了眼那只灰撲撲的小手,將花籃遞回去,搖了搖頭,幽幽嘆了口氣。
什麼都沒再說。
“嗚嗚~”
中年騎士顯然低估了一個女術士的感知,什麼都听到了的瑪麗壓抑著聲音又抽泣了起來。
艾林一怔,視線從右手的花籃,慢慢挪到了左手的奧倫上。
“這算是提前給的委托賞金嗎?”他嘀咕了幾聲,“似乎有點太少了……”
然後看著滿目瘡痍的艾爾蘭德,湛藍的瞳孔中有光芒閃過。
“不過……”
“這個委托,我接了!”
……
十幾分鐘後。
艾林與瑪麗一起正將花婆婆和她孫輩的尸體從廢墟中清理出來,盡量保證尸身完整地抬離廢墟。
等艾爾蘭德的安定下來之後,肯定會有公爵或者神廟的人,負責將他們安葬,令慘死的魂魄安息。
“噠噠噠~”
馬蹄聲從眾人身側響起。
剛進城門,亞瑟就安排給梅森公爵送戰報的騎士騎著馬回來。
那騎士一下馬,就小聲地在亞瑟的耳邊道︰
“趁火打劫的匪徒已經都被消滅了,公爵讓我們先將客人們送回去,然後去艾爾蘭德集市廣場清理廢墟和死者的殘骸……”
中年騎士點點頭,看了維瑟米爾一眼,正欲說話。
“我們幫忙一起清理吧,都發生這種事情了,就不要太客氣了……”維瑟米爾打斷道。
然後似乎想起這里不止站著兩個獵魔人。
他小心地看了薇拉一眼。
“我和瑪麗也一起去……”女術士言簡意賅。
中年騎士沒有多說什麼,感激地看了眾人一眼後,便上馬向艾爾蘭德集市廣場行去。
等到了地方。
艾林發現這里已經有不少守衛還有梅里泰莉神廟的祭司,在處理死者、傷者和廢墟了。
近衛騎士和狩魔軍的士卒向亞瑟和薩拉請示之後,都去幫忙了。
艾林一行人見狀,也默默地加入了進來。
兩個獵魔人力氣大,可以搬運建築物的殘骸。
女術士們都學過地元素類別的的新手法術魔法愈合術。
傷勢嚴重的,薇拉還會打個響指掏出貴重的魔藥。
不過這並不是免費的。
梅森公爵在得知獵魔人和女術士加入進來之後,已經向亞瑟下令了。
只要是得到神廟的祭司和藥師們認可的傷勢,薇拉掏出的每一瓶魔藥,公爵都會用自己的內庫報銷。
當然。
蒼翠的嘆息這類魔藥除外。
就這樣。
忙了好幾個小時,直到圓月漸漸西沉,地平線透露出一絲晨曦。
艾林一行才回到神廟,是被亞瑟和薩拉送回去的。
倒不是他們不認識路。
艾林、瑪麗確實不熟,但維瑟米爾和薇拉都這麼大年紀了,肯定來過這座城市無數次,怎麼會不認路。
這是亞瑟和薩拉堅持這麼做的,即便他們本人臉上都瓖嵌著大大黑眼圈,眼白里都是血絲。
“今天就請好好休息,”亞瑟站在梅里泰莉神廟門口,道,“明天或後天,等艾爾蘭德因五月節而產生的繁雜事務都處理完之後,梅森大人肯定會召見諸位……”
“不用急,我們還會在艾爾蘭德待上一段時間。”維瑟米爾道。
神廟里有關狂獵的文獻資料,他雖然已經整理到最後階段了,但還是需要那麼幾天的。
亞瑟點點頭。
然後他看了薩拉一眼,帶著身後兩百多人的近衛騎士和狩魔軍,整齊地向獵魔人和女術士鞠了一躬。
而且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
眾人鞠躬的方向似乎正對著艾林,即便他此刻的站位其實是在外側。
四人除了瑪麗有些不自在之外,都沒有謙虛,穩穩地受了這一禮。
接著。
亞瑟和薩拉又看了艾林一眼,向他們頷首致意後,便帶著軍隊沿著山道離開了。
望著他們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晨曦之中,艾林突然听到薇拉關切地問道︰
“邪神的注視消失了嗎?”
“不清楚,”艾林搖了搖頭,“不過應該還沒有……”
畢竟解決了魔物潮之後什麼都沒有發生。
不僅阿德•蓋斯之門的碎片一如往常,腦海中蜃珠的鏈接也毫無動靜。
“那可怎麼辦啊?”薇拉憂慮道,“伊安娜這個時候,應該還在梅森公爵的城堡,這幾天她應該都沒什麼時間……”
女術士說的沒錯。
他們和狩魔軍、近衛騎士的人都回來,是因為他們能做的事情都已經做完了。
當然。
清理廢墟、為傷者換藥肯定還是缺人的。
但他們說到底並不是艾爾蘭德人,不可能真的什麼粗活雜活都讓他們干。
將情況穩定下來後,自然就讓他們回去休息了。
可梅里泰莉神廟的祭司、草藥師和醫師們卻不一樣,他們的工作其實才剛剛開始。
一方面是傷員眾多,需要人手去陪護治療。
另一方面則是尸體的處理了。
像今晚這樣慘死的人,是很容易因為臨死前的激烈情緒,化成妖靈的。
那麼多尸體,足夠他們通宵忙碌好幾天,可能連神廟都回不了一趟。
就像現在。
他們都在梅里泰莉神廟門口站了好一會兒了,也沒見有其它人回來。
而作為神廟大祭司的伊安娜只會更加忙碌,畢竟她才是梅里泰莉神廟最厲害的祭司、醫師和草藥師。
不僅要干祭司、醫師和草藥師的活,還必須和艾爾蘭德貴族們,商討五月節的後續影響,以及怎麼處理這些影響。
“沒事。”獵魔人搖搖頭。
在邪神的注視這方面,其實伊安娜也做不了什麼。
“一會兒我去一趟聖所看看,說不定能解決這個麻煩。”他接著道。
薇拉只能點點頭,然後帶著有些依依不舍的瑪麗,向她們的住所走去。
維瑟米爾則跟順路跟著他走了一會,待需要分開的地方,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了句︰“今晚干得不錯,不要著急,總會有辦法的……”
之後。
也離開了。
……
“噠噠噠~”
腳步聲在走廊響起。
雖近半個月沒來,但一條走廊,一座斑駁古老的聖像。
這短短幾天時間中,聖所自然不會有什麼大的變化。
甚至因為梅里泰莉神廟藏在瑪哈坎山脈里,不僅聖像所沒有什麼變化,狂獵的襲擊都沒有波及到這座神廟建築群。
當然。
曾經薇拉一個響指,召喚出的佔據了大半個聖像室的魔法材料,當他離開聖像室之後,自然就被女術士又一個響指收了起來。
而大理石的地面上,依稀還能看出些儀式法陣的痕跡。
“呼~”
獵魔人坐回他常坐的地方,長出一口氣。
望著眼前熟悉的少女、孕婦、老嫗三聖像,腦海中閃過的都是剛才人間地獄般的景象。
從胸口內側的口袋里掏出那枚奧倫,夾在拇指和食指之間摩挲。
獵魔人心里突然冒出了一個有些冒犯的問題。
“梅里泰莉女神是真的像伊安娜所說的那樣,不願世人依賴神明的力量嗎?”
“又或者……”
“ 只是不能,只是做不到真正地干涉人間?”
否則,狂獵的襲擊以及妖靈潮的出現,這種明顯不是艾爾蘭德承受範圍內的災難,甚至都不是人類本身造成的災難。